第九十五章:痛到极致,便是麻木

  在期末测试前半小时,张子阳,方明两人火急寥寥地赶了回来,路过我面前时习以为常地点点头,便没有再多言语,有种默契叫臭味相投。
  离开大半个月之后,似有种归属感,几人难免在夜深人静时叹息,一直以为不会再回到这里,幸得命运不曾捉弄自己。
  六个难兄难弟彻夜扎堆坐在床榻上,缕缕青烟在黑夜中乱串,花坛灯柱上的光透过阳台帘子,使这里不再暗暗不期。
  夜里似有惆怅之意,方明的手手臂抬得很高很高,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想要做一名艺术画画者。
  开始憧憬未来,这番憧憬将会怎样,人生轨迹将会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
  无酒自醉之夜。
  离开时,喜怒哀乐百感交集,回来时,有重逢喜悦之情。
  很快,众人迎来了短暂的分别,眼角的一丝落幕都藏在自己的心里,谁也不愿再去提起。
  在这条回家的路上,心里的苦涩不比任何人少,以往回家的路总是欢声笑语,如今却得孤身一人,遇寒冷的风再也不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自从母亲病倒之后,所谓的人情世故不在来往,安静,冷清地度过新春佳节,不过家里来了俩姐妹之后,却比以往多了一丝欢乐。
  欢乐中常现淡淡的哀愁,苦涩的笑声让人从未心安。
  三月,微风不再那么刺骨,房屋周围半枯的树枝关节上,渐渐冒出绿牙,如果你不仔细去观察,并不会发现它如尘埃一般的生命,正在以另一种方式为这光秃秃的一片增加色彩。
  田园,小山上处处焕发生机,细小入微,却给人带来万物复苏的气息。
  今日也是我即将回到学校报道的日子,在此前林珍,林娜两人因为种种事物不得不回去一些时日,家里就留下父亲,以及躺在床上瘦骨如柴的母亲。
  自县医出院之后,母亲几乎油盐不进,早晨喝了几勺粥,也尽数吐出去,全靠自身的底子撑着,日渐消瘦。
  但凡进口的东西,几乎逃不掉垃圾桶的命运。
  黝黑通体的垃圾桶中,每日都有深红的液体从里倒出,日复一日,使得自己难忍如斯。
  今日我踏进母亲房间前,父亲不知从某个角落里出来时,未曾擦拭过的泪痕,依稀呈现在眼前,那一刻心如冰刺进去一般,痛且带着阵阵寒意,纵使火光通明的暖阁里也无法把它烘烤如初。
  有些话不宜在提起,只会越伤越深,唯一能做的是不曾看见,哪怕一丝及恐的表情必压制在心里。
  看着他忧郁的神情,一分一秒都在年老色衰,不知那转身后的背影,谁的泪的更烫一些,谁重负不堪更明显一些,有时候泪雨之下又会是什么,是奢望,还是希望?又或者更深刻一些,是绝望?
  也许泪到尽时,便是鲜血,眼底便是永恒无光。
  也许痛到极致,便是麻木,剥皮抽筋再无知觉。
  此时米黄的灯光下,有一名少年半蹲在床榻前,紧握住那双如枯骨一般的手,凉意刺骨也不曾有抛弃之意。
  躺在床上的人,纹丝不动,少年轻轻地在她耳边喊了两声,恍如空气凝固一般,不曾应声,仿一个世纪之后,微弱的声音方才浅咳一声,少年心里震一下,便在耳边说道:“妈妈,今日准备返校报道,过些时日我再回来看您”
  此番来看望的人在堂客里谈天说地,声音好不欢快,她咽在喉结里的声音,似有被这些嘈杂声盖过之意,只见嘴唇一张一合,不由得抽身而起,整个人弯曲在床榻之上,俯首听耳。
  就在我俯首上前时,她嘴唇蠕动也停了下来,身体漫无边际的冷,如此绝情的僵凉拼命地往身体下方蔓延,仿佛每一寸骨头都在紧缩,黑晶般的瞳孔渐渐紧缩,冷系色逐渐占满整个眼球。
  此时除了无法接受,脑海中一片空白,恍如我不曾亲眼见到这撕心一般的场景,身体慢慢地向后倾,心情沉重地坐在地上,酸意涌上心头,焦作不知所措。
  分秒之间,床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欣喜若狂地赶紧爬了起来,双手急促地摇晃着她,不曾想到没有想象的那般好,母亲的嘴渐渐张开,再无往日的生机。
  她站在厢房上的身影在我脑海中回忆千万遍,那些翻山越岭的身影历历在目,抹不去的记忆就如此时一般,将不会再有。
  我凝目床上安详身躯,声音歇斯底里一般:“你怎舍得离去,怎会如此狠心,回来啊,你给我回来。”
  纵使千遍万叫,她再也不会醒来!
  堂客里听到撕喊的声音,有人突然起身,凳子到地的声音阵阵传进这间寂静无声的房间内。
  我撒起脚紧紧地关上门,很快厚实的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伴随着嘶吼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正门敲门的声音渐渐没落了。
  我坐在床头,颤抖的手整理她已脱掉的秀发,“你怎舍得,狠心离去我们而去,生活才刚刚好,还没来得及让你享受儿孙膝下承欢,这些你都不想要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喃喃说道:“她徒劳一生,为什么连她休息在家时也不让舒心,你走了,我不记得你的生日,你走了,连你喜欢吃的口味都不曾牢记在心,这样就走了,甘心吗?”
  此时后门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能听见那是父亲的声音,焦作不安,使力道无法控制,而响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林夏,你开门,快点,爸爸求你了,让我看她最后一眼”不断传来哀鸿遍野的声音,不知是否疲惫,还是妥协,仿间我只听到心落尽深渊传来回响音。
  此前门外更是传来邻居关切声,“林夏,里面怎样你倒是说呀”
  “滚,都滚啊!!”我冲着门栏外的人喊,转而看向躺在床上的母亲,喃喃细语,“我我只想陪你呆一会”
  “林夏,你给爸爸开门,难道你想妈妈此时都无法安宁吗?”
  不知是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还是父亲微弱哀求的声音刺痛了我,摇摇晃晃的身体走向门栏前,拔掉门栓之后便撒腿跑向最东边的一处厢房,如今已无泪可流,行尸走肉一般身体缓缓向后倾倒,好像倒下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我丢魂失魄地打开手机,在快捷键之下,拨通心灵可以得到安慰的电话。
  如许优美的铃声,听进心里便也成为寂静挣扎的惆帐曲目。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喂”
  “姐”后面的话我还没说出口,突感眼睛滚烫,不争气的眼泪从后脑勺落下,侵湿耳根的头发,“妈妈走了”说完软乏无力的手再也支撑不住犹如千斤沉重的手机,缓缓掉落在床榻上。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手机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那边嘶吼着,可是这边再也没有给她任何答复。
  届时,在母亲生前的房间内响起了“噼啪”鞭炮响声,一缕青烟飘出窗外,直到消失在迷雾中。
  我知道,她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也因这“噼啪”响带走了所有,只留下那毫无生气的躯壳。
  窗外,辽阔的云彩上仿佛出现了她的身影,有喜有悲,笑脸之下的苦涩,依依不舍地向我告别,想伸手去抓,仿佛只是零星的幻想,一碰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