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嘿嘿，班长，我这不是为了增进和老兵们的感情嘛，将来没准就在哪遇到了，来个他乡遇故知。”
霍连杰瞥了瞥他，没好气道：“你就蹦跶吧，等到了老兵连，有你好受的。”
尹斌特意靠近霍连杰，小声问：“班长，今年带新兵的名单下来了没？有没有我啊？”
霍连杰白了他一眼：“你想带新兵啊。”
尹斌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咱们熬了一年终于成了老兵，也可以在新兵面前嘚瑟嘚瑟。”
霍连杰抄起防暴棍，原地比划着，说道：“今年这是怎么了，好几年不用，怎么感觉手生了呢。哎，玉不琢不成器啊。看来是得祭祭了。”
吓得尹斌连连后退摆手，忙不迭道：“班~~班长，冷静，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不去了还不成么，不去了。”
霍连杰在那嘿嘿直笑。
“不去不行，赶紧穿戴整齐跟我巡逻去。”
天已经全黑了，昏黄的路灯光把树影拉的厚重，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俱乐部里开欢送会，整个营院显得空落落的。
“我刚当兵那年，在这个地方，跑十五公里的时候吐了，吐得昏天黑地，我班长在旁边给我顺气，等吐完了，我班长问我，好点了吗，还吐吗。我说没事了班长，好多了。班长就说，嗯，那就好，既然不吐了，赶紧跟上接着跑，你都落后一圈了。于是，我被班长拽着跑完了剩下的路程，一点力气都没了，就靠着一股意志，等回到班里，我直接软在床上不想起来，真想躺他个昏天黑地。”
“这个地方，我记得应该是转士官后第二年带新兵的时候，不知道谁在这里弄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好巧不巧的是，一个新兵还在这里摔倒了，整个身体趴在这里，手都擦破了。可是他硬是一声没坑的爬了起来，拍拍土继续跑，等跑完了才打报告去的医务室处理，大冬天的血都冻住了，医生清理了好久才清理干净，然后消毒啥的，最后呢，在他手上留了一道疤带回去了。”
“看见那棵树没，几年前还是颗不大的小树呢，记得当时一个老兵犯浑，气的排长让他爬树，他是个城市兵，哪会什么爬树啊，就在那杵着，不知道怎么爬。排长问，你怎么不爬。他说不会，排长给他示范了下，问会了吗，他还是说不会。排长又给他示范了下，问会了吗，他摇摇头。排长前后示范了好几次，这个人就说不会，最后排长纳过闷来了，这哪是不会啊，明明是把自己当猴耍了，故意让自己爬树在那看笑话。最后气的让他抱着那棵树抱了一上午。”
“看见那个地方没，当年是个暗哨点，这个点还是我发现的，偷偷报给了连里。于是在那周，巡逻岗挨了一周的骂，因为死活找不到这个点的岗哨，签字本一直是空白的。后来营里知道了这件事，特意向旅里申请安排了一个牛人，里里外外把最容易忽略的地方都安排了新的岗哨，整个营区的安全程度提升了一大截。为此，营长特意加了一个优秀士兵的名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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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霍连杰走走停停，给俩人讲着他自当兵以来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事。这个一直驻扎在山脚下的营院，迎接了一批批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兵，也送走了无数天南海北的退伍人员。明天，它又将送走一批，几天后，也将迎来新的一批新兵。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过如此。
老兵欢送会开了一晚上，在九点左右，霍连杰带着韩松和尹斌回到了俱乐部。徐超正抱着王聪在那“痛哭流涕”，刘兵和其他老兵一样，跟身边的人聊天，或哭泣、或大笑、或深思、或打闹。这一刻，没有人再压抑自己的情感，这几年，无论部队怎么样对他们，无论部队给了他们什么，这一刻，对部队的眷恋，对战友的不舍，表现无遗。
“班长，谢谢你这两年的关照，让我从一个懵懂的小孩变成了男子汉，学会了成长，知道了责任，懂得了感恩，谢谢！”
一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哭的跟一个小男孩一样。
“你小子那脾气啊，就跟驴一样死倔死倔的，天天给我对着干，要解脱要自由的。这下好了，你丫解放了，不用听我絮叨了。等以后找了媳妇让你媳妇管你吧，看你听不听，敢不听不让你上床。”
一个班长拍着手底下明天要走的战士，笑着打趣。
“班长，我还是想让你管，这辈子就认你了。”
“别，我不是你媳妇，离我远点！”那位班长故意嫌弃的样子，却又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狠狠抱了一下。
与此同时，还有很多叮嘱的声音传来。
“明天大风降温，没准还有大雪呢，穿暖和点，别感冒了···”
“路上不许聚餐啥的，赶紧回家，别让你爸妈等着急了···”
“没事别回来了，路这么远，还这么偏僻，山沟沟里不好找，别来了，折腾···”
“你下午才走，可以多吃两顿免费的饭。以后，可没有免费的了，大了，要养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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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明年，我们也会这样吗？”韩松低下头，小声问。
“会吧，年年退伍年年送。明年呐，后年呐都一样。你们会怎么样，我就不清楚了。那时候，我就不负责送你们了，没准我们一起被别人送。”霍连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也有些感伤。
这几年下来，霍连杰已经不止一次想要离开，只是一直得不到上面的批准。更何况今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自己这种念头越来越深。
部队需要新鲜血液，也需要领头人，现在的霍连杰，其实很矛盾。想继续在部队奉献自己，做新兵的领路人，又总觉得已经跟不上部队的发展，落后太多。所以，自己也是很矛盾。
午夜十二点开始，随着第一批退伍老兵的离开，营院里面开始不断响起鞭炮声、歌声、告别声，还有哭声，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特别地味道。
“这种事虽说年年有，可是每到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难受。”旁边，霍连杰胡噜了两把脸，点起一根烟，小声道。
“班长，明年你送我们的时候会不会真哭出来。”
霍连杰扭头瞪了韩松一眼，没好气道：“放心，不会的。等你们走的那天，我肯定放鞭炮敲大鼓高歌一曲，庆祝你们这帮废物点心终于走了。”
“真心话？”连长这时候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看着眼前这些不断拥抱哭泣的退伍兵们。
霍连杰呵呵笑了两声，没说话。
“我听上一任连长说过你的事，再结合我自己跟你的经历，老班长，我说真心话，我不想你走。每一个老兵对于部队都是最宝贵的财富，对于国家来说也是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但是，反过来算，对于国家来说，年轻士兵却是最有战斗力的，她需要新鲜血液来保证活力，等我们不合适了也会被淘汰。况且，这些孩子离开他们的父母时间也不短了，咱们不能把他们永远拴在这里的。”连长话里意有所指。
霍连杰看了看他，还是没说话。
“老霍，等这两天结束了，你再带最后一批新兵吧。”连长终于说出了对霍连杰接下来的安排。
“最后一批？”霍连杰转头看着连长。
最后一批？韩松心里也在嘀咕，这话分析起来两层含义呢，要么是最后一年当兵，以后踏实做一个老兵。要么带完后再也不当兵，连长的意思是哪个？
“对，带新兵，再带最后一年，副班长你自己选。”连长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霍连杰。
韩松还是猜不出连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你这最后一批的意思是什么意思？”霍连杰问出了现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连长扭头看着霍连杰：“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行，年年送老兵，年年带新兵，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这新兵连的老赖，终于也该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了。”霍连杰沉默了一会，答应了下来。
“哦对了，二排长因为一些事情，可能整个新兵连都不在，所以你还得代理下新兵二排长，另外你用了一年的方雪冰副班长，已经去士官学校进修了，所以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样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霍连杰再次答应下来，同时瞟了韩松一眼。
额，霍连杰这眼神的意思韩松瞬间就懂了，走了个方雪冰，手底下还有个韩松。
“班长，那个，我觉得尹斌可以做你的新兵副班长。”韩松连忙道。
霍连杰眼含笑意，再次点起一根烟：“你觉得你跑得掉吗？”
“班长，考虑下其他人呗，没退伍的老兵也不少嘛。”韩松还是不想去新兵连，毕竟自己从新兵过来的，知道带新兵有多累。
霍连杰嘿嘿一笑：“这个，看连里的安排吧，我说了不算。”
韩松心想，这话说出来糊弄刚来的新兵行，说给自己听，你以为我会信吗，刚刚连长都说了自己定副班长，现在却说听连里的安排，谁都知道你在连里的分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事已经没得商量了。
韩松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想法，要不要自己装病躲过这一次。
几乎每隔一个小时，就会送走一批退伍兵，所有留下来的老兵和即将成为老兵的新兵们，也一刻不停地一次次出来送别。
其实说实话，退伍这件事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站在旁边看着别人离开，感觉总是有那么点怪怪的。
韩松很多次听当过兵的人说过，别人退伍的时候，自己羡慕的不行，等真到自己退伍的时候，才知道这种感情真压制不住，眼泪哗哗的留。
显然，韩松现在还体会不到自己退伍的时的心情，只能体会送别的心情。
可能跟年纪有关，也可能跟自己想法有关……
仅仅一天的时间，所有退伍老兵全都离开了他们生活了两年，五年，八年甚至是十二年（十三年）的军营。整个营院，在傍晚的时候，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中。
而韩松这批新兵，也终于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兵，迎接他们的，将是新的一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