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城·灭火 1

  上回提要:南宫伯夷之妹、“江南武林第一美女”南宫若溪现身,道出南宫伯夷的另一身份——六扇门布在江湖的赏金猎人之一,“白玉蝴蝶”。因此推断,南宫伯夷之死可能出于仇杀。无言等四人赶赴六扇门,欲询问铁无情总捕头与南宫伯夷接头之人是六扇门内哪位捕快,却获知宫中堆放文书档案的崇文馆与夜间莫名失火,不仅不少资料焚毁,更兼三名官员受伤。四人折返南宫府,在书房,发现南宫府大少爷南宫伯寅新近所书《祭侄文稿》,众人感慨兄弟情深。金锐无意中发现窗台的盆栽,无言告知是依兰花,金锐若有所思。此时府中下人来报铁无情总捕头相邀,无言等四人连忙赶去六扇门。
  须臾,无言、金锐、平叟和南宫若溪已来到六扇门。一众捕快早早候在门前,当先一人,头戴官帽,身披金衣捕快特制燕鱼服,腰佩钢刀,三十五岁年纪,双目炯炯有神,唇上微髭,正是六扇门的大当家——金衣总捕头铁无情。
  “劳动铁总捕头亲自出迎,我等受宠若惊!”平叟拱手道。
  “哪里,哪里,平叔客气了,能得几位相助,无情感激不尽!”平叟曾与铁无情共事,论起辈分,尚是铁无情的前辈,故此铁无情见了他甚是客气,几人寒暄了一番,就入内商谈起案情。
  “什么?!崇文馆失火事件是人为?”六扇门内,无言等人听完铁无情的讲述,十分吃惊。敢在龙城禁宫内纵火伤人,案犯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况且,大内高手如云,防卫严密,案犯竟然可以来去如意,这无疑给了禁宫的守卫一记响亮的耳光:倘若案犯不是火焚崇文馆而是意图弑君,后果不堪设想。
  “各位,稍安勿躁,这只是在下初步盘查所作的推测,是否属实,还有待进一步验证!”铁无情见自己的一番话引起众人如此大的反应,立马把话说得圆转了些。
  “如何验证?”金锐问道。
  “在下只是根据天气判断:此时初春,并非天干物燥之时,况且崇文馆堆放书籍档案,向来远避火烛之类,怎会莫名失火?因此纵火的可能性极大。但这仅为推测,缺乏有力的物证。不过,人证倒是有三个现成的。”铁无情侃侃而谈。
  “铁捕头是说那三名受伤昏迷的官员?”无言接过话茬。
  “无言阁主所言甚是,案发现场就他们三人,当晚的情形,想必没人比他们更清楚!所幸三人受伤不重,太医已经抓紧治疗,最快今晚就能醒转!”铁无情说道。
  “若真是人为,崇文馆中堆放何物,会引人焚毁呢?”金锐问道。这是案犯的作案动机,为此案之关键。
  “崇文馆主要堆放各类文集、诗词稿、奏折抄编、百官档案等。”铁无情说道。
  “百官档案?”金锐的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一瞬即逝,问道。
  “不错,朝廷为了审核与考查官员,也便皇上御览并对官员进行擢升或贬谪,定期会召吏部侍郎若干进宫,修订、完善、更新官员的履历档案,如此,皇上足不出户,便能对天下官员的情况有个大致了解。”铁无情答道。
  “如此说来,这倒像是为百官所作的一本本传记了,史官们倒省了一番力气。”无言说道。
  “可以这么说,”铁无情笑着点点头,“不过史官们的担子并不轻,侍郎们撰写履历后,他们也要定期去崇文馆编修,对官员的政绩进行评析和圈点,再交由皇上圣裁。“
  “那……南宫大人的档案也在其中喽?”金锐问道。
  “这个当然,南宫大人祖上乃前朝重臣,世沐皇恩,崇文馆中自然会有他的档案,啊……金老弟莫非以为……?”铁无情正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金锐道。
  “嗯,不过也仅是一个大胆的推测,”金锐笑了笑,接着说,“我们之前把崇文馆失火案与南宫伯夷遇害案割裂开来,认为崇文馆的失火只是一个插曲,为本就紧急的南宫府一案火上浇油罢了。可是,如果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呢?崇文馆中有南宫府的档案,南宫伯夷遭人围攻,伤重而亡,不出两天,藏有南宫府档案的崇文馆就莫名失火,档案焚毁,是不是太巧合了呢?绝对不是!”金锐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却字字句句都扣在众人的心弦。
  果然是个大胆的推测!
  “虽然眼下并无证据,但金老弟所言似乎能够串成一线!铁捕头不妨将其纳为一条思路。”平叟忽然开口说道。他是吃公门饭出身,自然明白这其中的丝丝缕缕。
  “嗯,不错,午后我再进一次宫,好好查一查那天焚毁的书籍,看看南宫府的档案在不在里头。”铁无情点点头道。
  铁无情的调查没多久就有了结果。
  崇文馆是堆放重要典籍的所在,圣上君仁的书房有大部分书目的副本,还有一纸清单,记载了崇文馆所藏典籍名目,由近侍及时更新。铁无情进宫向君仁禀明了失火案的最新进展,并提及了金锐的大胆推测。君仁听后觉得可行,随即将清单交给铁无情,命他速速查明焚毁书籍。总捕头亲自出马,外加二十来个精干捕快,只两个时辰便查清了当晚失火中焚毁的书目,不出所料,《南宫卫国世家》赫然在列。如此一来,崇文馆失火案的犯罪动机昭然若揭,就是冲着这部《南宫卫国世家》而来,焚毁其他书籍只为掩人耳目,显然,案犯应该不知君仁手中握有崇文馆的清单。
  于是,一个新的问题来了:崇文馆失火与南宫伯夷遇害的真正关联在哪里?简单点说,南宫府内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以致于南宫府二少爷被杀,南宫家的档案被毁?
  铁无情再次进宫面圣,君仁命近侍取出《南宫卫国世家》的副本,厚厚一摞,从南宫家先祖南宫傲开始至今,巨细无遗。铁无情领回后立即与无言等人翻阅查看,欲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面对铁无情从宫中取回的厚厚一摞档案,众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但为了南宫伯夷一案尽早水落石出,只好耐着性子一页一页查看下去。
  “禀大人,那三名官员刚刚醒来,大人是否要过去查问?”众人正在一堆典籍中晕头转向,一名捕快前来报告说。
  “真的?!”众人一听,立马放下手中的档案,向三位官员下榻的房间赶去,这三名官员是那一夜崇文馆失火的唯一亲历者,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对案情都有莫大的帮助。
  案发后三名官员受伤不重,却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御医和六扇门的捕快昼夜看护照料,以期使之尽快苏醒。如今,探查所得的线索指出,南宫伯夷遇害案和崇文馆失火案根本就是一个密不可分的连环,案件正陷入僵局,三名官员却于此时醒转,这无疑给查案的一众人等打了一剂强心剂,大家仿佛看到了希望,内心振奋不已。
  三名官员乃是崇文馆的专职编修:黄素问、申平仲和邝思勉,当夜在崇文馆轮值,不想却遇到失火一事。
  铁无情带着无言、金锐等来到黄素问、申平仲和邝思勉三名官员下榻的馆舍,三人刚刚醒转,精神还有些萎靡,太医院的御医正在为他们把脉静气。过了一会说,御医对铁无情等人说,黄素问等三人的外伤只是当晚崇文馆失火时受到的灼伤,并不严重,至于为什么昏迷这么长时间御医们还没有定论,初步估计或许被燃火时所起的烟尘熏晕,外加心中惊恐所致,看来还需静养一段时间才能重回崇文馆履职。
  进了几口参汤后,黄素问、申平仲和邝思勉的精神好了许多。铁无情于是问起崇文馆失火当晚的情形。
  “那晚我与申兄和邝兄轮值,整理近期的百官档案,”黄素问挠着脑袋,竭力回忆着,“资料繁多,我们三人挑灯夜战,看得眼酸腰疼。约莫是丑时,我与申兄和邝兄实在熬不住,想打个盹,又怕睡死,便相伴来到馆前的空地闲聊,吹吹冷风,让精神放松一下。话说那晚的夜景可真好,月色也美,鸟语花香的,清风徐徐,没过多久,我们竟感到身体彻底地放松了,忍不住互相靠着在石阶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层层热浪袭来,伴着呛鼻的烟味,才发觉崇文馆失火了,这可把我们三吓得不轻,立马进去灭火并呼叫,火势太大,烟又重,我们三身上有好几处都被烧伤了,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那晚除了你们三个还有谁出入过崇文馆?”铁无情问道。
  “铁……铁捕头,这个就真不知道了,”申平仲接过话茬说道,“看了几个时辰的资料,我们真是累了,在外头赏了会夜色,精神头一松懈,就睡过去了,睡着的这会时间有没有人出入,很难说。不过崇文馆位处龙城西南偏角,除了轮值的编修和吏部及史官会来查阅和修缮典籍外,鲜少有人光顾。”
  推断出崇文馆失火案是故意纵火且与南宫伯夷遇害案有紧密联系是新近的事,彼时黄素问、申平仲和邝思勉还在昏迷之中,并不知情。不过兹事体大,铁无情并不希望三人知晓,起码现在还不到时机。当下铁无情嘱咐三人好好休息,并命捕快们日夜加紧看防,不得有误。
  几个人走出馆舍,无言终于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铁捕头,你知道与白玉蝴蝶联系的专人是谁?”
  铁无情闻言似乎有些诧异:“谁?谁的专人?”
  无言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白——玉——蝴——蝶。”
  “白玉蝴蝶?”铁无情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问他?”
  “因为南宫伯夷,”无言说道,“南宫伯夷就是白玉蝴蝶。”他看了看铁无情诧异的表情,又加了句,“铁捕头不知道?”
  “真不知道,赏金猎人的身份除了猎人自己就只有专人知道,我手头只有他们的代号,并无与此对应的真实姓名。”铁无情说道,得知白玉蝴蝶就是南宫伯夷,他的确意外,但并不十分惊诧。
  “与白玉蝴蝶南宫伯夷联系的专人叫赵子文。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找他!”铁无情说完,领着众人向六扇门的天机楼走去。
  一众人等刚来到玄机楼前,楼前的捕快远远地看到铁无情等人就已迎了上来,问道:“总捕大人驾临,不知有何吩咐?”
  事情紧迫,铁无情也不与两人客气,单刀直入,“赵子文今日没有公干吧?你俩速去传他前来见我!”
  “总捕来得真不巧,适才赵子文说崇文馆的三位大人醒了,总捕可能要找三位大人问话,于是先去馆舍照应着!”楼前的两位捕快说道,“怎么?总捕在馆舍没看到他?”
  “他是专与赏金猎人联系的线人,崇文馆的案子与他何干?何必要他照应?”铁无情说道,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你说‘适才’,赵子文离开玄机楼多久了?快说!“
  “约莫……约莫……一盏茶的光景。”两名捕快见总捕的脸色不对劲,心下惴惴,结巴了几句,报出一个时刻。
  一盏茶的时光前?那不正是众人前去探视三位官员的时候么?铁无情暗道一声“不妙”,看来赵子文是瞅着众人进了馆舍,便扯了个谎离开了六扇门。
  事不宜迟,铁无情带着无言、金锐等人立马赶到了六扇门门口,守卫的捕快说道赵子文一炷香前骑了匹快马朝西南方向驰去,说道有紧急公务办理。
  半个时辰后,一匹白马载着主人飞驰在官道上,马上的骑客赫然是——岸芷汀兰阁阁主,无言。
  半个时辰前,听闻赵子文骑马向西南方向驰去,无言立刻向铁无情借马前去阻截。金锐问无言道:“无言兄何必如此紧急?”无言边整装上马边解释:“很明显,我们正要来找赵子文,赵子文却先我们一步走了,这绝对不是巧合。说好听一点是‘走’,实话实说就是‘逃’——‘畏罪潜逃’的‘逃’。他为什么要‘逃’?因为他知道一些关键的、或许不应该他知道、又或许应该告诉我们却不想告诉我们的东西。这些东西对破案很重要,甚至可能是破案的一把锁,解开这把锁这个案件就云开雾散,真相大白了。他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逃?说明他一直在关注这个案件,从南宫伯夷遇害到崇文馆失火,一直关注着。起先也许他心存侥幸,认为事情的进展不会这么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三位官员居然这么快便苏醒过来了。赵子文很聪明,他听说三位官员苏醒的消息立马就想到我们不久就会找上他,在铁捕头面前他肯定瞒不住,于是他决定再赌一把,寻个庇护。这个庇护,就在西南方。所以我要快马赶去,希望能在半道上将他截住,避免多生事端。”金锐问道:“如果你截不住,会如何?”无言一挥马鞭,白马嘶鸣一声,已窜出六扇门,无言的声音远远飘来,“截不住?那就只能武力解决了,西南方向的尽头,是一处险隘——烽火连城。”
  江湖,从来都是无奈的现实。紧赶慢赶,无言到底是没能截住赵子文,午时三刻,白马在官道上驻足。无言眺望着不远处的城郭,眉头紧锁。白马一边喘着气,一边打着响鼻。青红交间的城墙在日光下闪着妖异的光,正是烽火连城。
  皱眉仅是片刻,但见无言一拍马臀,白马四蹄扬起尘土,向城头疾驰而去,眼看城郭越来越清晰,忽地白马一个趔趄,前蹄陷入软泥中。原来,这正是烽火连城建在土屯上的目的,给来客一个下马威,名副其实的下马威。城前的土坡用软泥腐土堆积而成,任你是宝马良驹,到此也必泥足深陷。
  出师不利,但无言并未惊慌,双腿一夹马肚,双手一提缰绳,白马吃痛下,竟迸发神力,尚踏足在硬地上的后蹄一蹬,仿佛离弦的箭,向城门射去,惹得城头的喽啰们惊呼不已。刀丛中若有诗篇,此刻定会吟起青莲居士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白马跃起的同时,无言右手轻轻在马头一按,借势腾空,左拳右掌,运起七成功力,向城门轰去,但听一声闷响,那城门竟被他硬生生轰碎,无言身子一落,正坐在鞍上。城门已破,前路再无阻碍,白马嘶鸣一声,长驱直入。这一番攻城只在兔起鹘落之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喽啰们慑于无言的气势,全都瞠目结舌。待得缓过神来,一人一马已在城内。众人这才想起来者是敌非友,几声聒噪,执着兵刃,从城头抢将下来,将无言团团围住。无言扫了喽啰,嘴角荡起一丝笑意,也不见他身子晃动,已下了马。衣衫一撩,朝着当先一名喽啰冲去。那喽啰还没回过神来,无言已到眼前,慌忙中举起兵刃欲挡,这时,其他喽啰见同伴危急,纷纷操起兵刃向无言背后招呼。无言本是朝前急冲,突然身子一顿,脚尖在地上一点,又向后急退,后发先至,扬起一脚,将一名喽啰踢了个跟头。这一脚踢开,哪会有机会让喽啰们喘气?衣带飘飘,双脚连环,呼喊声中,喽啰们纷纷中腿倒地,脚脚都踢在关节或穴位处,转瞬间喽啰们都失去了战斗力,在地上翻滚哀嚎,无言长身玉立,站在中央,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停了片刻,翻身上马,欲向城内驰去,不想白马跑了几步,猛地人立起来,双踢空踢,凝立不动,后腿更是一阵打战,显是非常惧怕。
  无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神态粗豪的汉子,已执刀站在身前,丝丝杀气透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