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端王爷的局 下 3

  饭局应酬,酒不可少,也不能少。所谓“酒品即人品”,“饭局”常常简化为“酒局”,“饭桌”就是“酒桌”,作为餐桌文化的附属,“酒文化”同样深奥无比,玄妙无穷,古往今来,多少合作、合谋,都是成就于传杯弄盏之间。
  饭局上,怎样喝酒才可以放心重用?老江湖们同样有心得。户部侍郎潘凤有一次想挑一人打理财务,本来看中了一个小伙子。可是一次吃饭时,他发现那小伙看到桌上有名酒,便很主动地给别人敬酒。不过由于很多人不饮酒,于是他一杯接着一杯地饮,直到饭局结束后,酒还剩下不少,他就把剩下的酒提着带走了。就这样,潘凤否定了此人。
  礼部尚书曹爽喜欢吃饭时非常清醒的人。早年有一次他招募人才,四个年轻人都很优秀,让他难以定夺,于是他便请四个人去吃饺子,佐了些小酒。吃的时候,他与大家谈笑风生,饭后他问四个人吃了几个饺子,其中三个人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人说自己吃了廿四个。于是,这个人被录用了。
  酒,最能暴露人的本性。所谓“酒后吐真言”,很多人看着“人模狗样”,几杯酒下肚,原形毕露,“禽兽不如”。“四大钱庄”之一的“天狐钱庄”庄主冯无法就喜欢看人在饭桌上喝酒的表现:“自己不会喝酒,但好强硬撑,结果三杯未下肚,就面红耳赤,开始手舞足蹈,之后又是烂醉如泥,丑态百出,这类人我不会重用;自己很能喝,但装着不会喝,并一边想方设法唆使别人喝,不看到别人烂醉倒地不罢休,这类人阴险狡诈,我也不会重用;那种自己会喝酒,依自己的酒量去喝,对别人不劝酒、不唆使,悉听尊便,则可以放心重用。”
  饭局从点菜开始就一直潜藏着“尔虞我诈”。商战中尤为明显,生活中的饭局同样不可小觑。以现今为例,当男男女女开始交往,饭馆酒楼就成了他们的第一战场。乱中取静,静中有埋伏,便于观察又便于隐藏观察。一顿饭工夫,足够让他和她暴露1/3的价值观。点菜通常从女方开始。既然是战场,点菜就好比火力探查:女方看着菜单,男方看着窗外———实际上也在看着菜单。这一刻,女方千万不要点便宜菜,点便宜菜不等于她贤惠善良,只能说明她不懂他的世界。当然也不能点昂贵的菜。最忌讳点“随便”,他从这句话里听不出随和却发现了她的无主见。
  她必须选择价格中庸的、貌似清秀的、有点儿诗意的、造型纤美的。男人都渴望对面坐着的是个婉约派。点菜,真的能命名一个或完美或闪失的开局,也能预示或开花结果或中途夭折的后续,所以请务必慎重之。
  饭局中的潜规则是:吃饭事小,出局事大。
  有时,商人之间的合作可以轻描淡写:“就是一块吃顿饭喝喝茶,也不用多说,事情就谈成了。”
  饭局向来在社交中占据着重要位置:一圈人有机会团坐席间,要办的事先不说,先吃,这样就没有势利感,一种“自己人”的感觉让彼此顿时比平时亲近三分,事不成就喝酒,也不伤面子。在推杯换盏中,许多在办公室里无法搞定的事情,在酒酣耳热之际就会轻松搞定。饭局的意义在哪里?吃饭事小,出局事大。一个人的饭局很多,意味着几个潜台词:他是有很多朋友的人;他是重要的人;他是受欢迎的人;他是事业有成的人。没人带你玩,是一种比失业、失恋和失明更令人恐惧的事,这意味着你成了社会的弃儿,圈子外边的人。
  应酬多为男人,男人尤好喝酒。
  在中国,有一件事能让两个陌生男子很快熟络起来,那就是喝酒。
  不成熟的男人会在任何人面前酗酒,包括老婆,一不小心就酒后吐真言,其结局悲惨不堪;成熟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太太面前喝太多的酒,这样可以守口如瓶,心中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见光。
  有些男人精致而不拘谨。和许多人一起用餐,和他坐在一起的有他的上级、朋友,还有陌生人。不小心,他把酒杯碰倒了,酒流出来酒在腿上。他从容地拿纸去擦,轻声招呼小二更换酒杯,并不感觉狼狈。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观众。上级、朋友、陌生人都在喝酒,都在高谈阔论,没有人会注意这个偶发的小事,他根本不必觉得丢了面子而自寻烦恼。
  通过喝酒这件事,可以有些领悟:许多人都高估了自己,总是认为自己会有许多的观众,其实你只是自己的观众。人生就是饭局,你能坐在酒席上首位的频率有限,多数时间只是个配角,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学会自饮自乐,这方为人生上策。
  会敬酒的靠语言艺术,善斗酒的靠游击技术,装酒醉的善于玩骗术,灌不醉的肯定有防身有术。
  提前一天预约是真请你,提前半天你是作陪,上菜了才请你是凑数的。
  一周一饭局是正常人,一天一饭局是大红人,一天三饭局是交际花,一天无数饭局是端盘子跑堂的。
  一请就来叫爽快,三请才来叫摆谱,怎么请都不来叫原则,不请自来叫蹭饭。
  因而,一顿饭,你看透了别人,别人也看透了你。在高人眼中,饭局中人已经一丝不挂了……
  端王府中的酒自然是好酒,廿五年的碧浪春曲,色泽晶莹,入口绵柔,回味醇香,带着些许的后劲。端王爷擎着酒杯,似在玩味,似在等待。上官太傅一如平常,一边欣赏曲乐,一边与上官梦杰低语。无言、金锐留意着端王爷,杨小扬三姐妹稍显拘谨,只悄声说笑。下首“七星使者”那不甚热闹,有些言语飘过,也只是寻常武林典故,龙城风土人情。
  门外走进一个仆役,躬身向王爷行礼道:“启禀王爷,宫里的元公公到了!”
  无言、金锐对望一眼:“正主终于来了,且看一场好戏!”
  众人停箸向外望去,只见元炳泰元公公身着青黑色闲常衣衫,施施然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个枣红色匣子。
  缓步走到桌前,金锐与无言发现元炳泰的脸色颇有些憔悴,三日前街上那嚣张阴狠的神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谦卑与恭敬,哪还有半分大内总管兼御前副都统的架势?
  先向上官太傅弯腰行礼,又向端王爷直直跪下:“老奴元炳泰拜见太傅大人,拜见王爷!”
  上官太傅颔首浅笑,算是回礼。端王爷却是不急着叫元炳泰起身,眼光斜斜一扫犹自跪着的肥胖身躯,语气中夹着丝丝不豫:“元公公贵人事忙,倒是来得好巧,明明是你相求本王借太傅大人到访之机摆下这桌和头酒亲自向这几位小友谢罪,可今日姗姗来迟,礼节欠奉,显得诚意不足,却是何故?”
  元炳泰一听端王爷话中薄责之意,更是频频顿首:“王爷的话令老奴万分惶恐,自从先前王爷在朝堂上以大礼见责,皇上又将老奴狠狠地斥骂了一顿。这两天老奴一直在闭门思过,想起平素时常纵容手下胡作非为,就是老奴自己也依仗着是在皇上身边当差,是宫里的老人了,言行不免放肆不拘,尤其是三日前在街上,更是失态之极,甚至将百姓的性命视若草芥。殊不知,就因为是皇帝身边的人,蒙圣上赏识,授予高官重权,沐皇恩就得担君忧;无法无天、惹是生非,丢的是天家颜面,毁的是朝廷声誉啊!老奴这两日回思过去所作所为,既悲且愧,不仅有负两朝天子对老奴的重托,也对不住王爷与太傅大人对老奴的照拂,实在厚颜来见诸位。一想到今日的和头宴,老奴的双腿就仿佛有千斤之重,故此姗姗来迟!”元炳泰一番话说得诚挚动人,眼角甚至还微带泪花,看上去确是痛定思痛。若非早知元炳泰人老成精,又与端王爷过从甚密,这一席“肺腑之言”的确令人感动。
  果然,此语一出,端王爷面色稍霁,抬手命元炳泰起身。上官太傅也笑着说:“人孰无过!元公公若真能闭门自省己过,自察己误,善莫大焉!失了总管和都统的职权,换得清正刚直的新生,难得,难得!”
  原来元炳泰如今已不是大内总管兼御前副都统?难怪今日一见再无狂态,一脸失意。金锐与无言心中想到,无言转向上官太傅:“太傅大人,敢问元公公如何失了总管和都统的职权?莫非纯然是因为三日前街上的一点误会么?”
  上官欧阳正要答话,端王爷已抢过话头:“误会?无言阁主此言差矣。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闹市冲撞决非偶然为之,平日作威作福成了习惯,才会处处飞扬跋扈。伤及百姓已是万分不该,更何况尊贵如无言阁主几位呢?隔日早朝本王亲自上疏圣上,经上官太傅并一众文武官员合议,皆认为元炳泰此举有亏天家颜面,有违皇上爱民主张,圣裁暂革去元炳泰一切职权,念其劳苦,仍留皇上身边服侍,大内总管一职先由御前都统哥舒皝兼着。”
  端王爷和元炳泰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竟然出面奏请革去元公公的职权?虽然只是暂时,对元炳泰却是不小的打击,莫非两人的关系出现了裂痕?无言不得要领,只觉得事不寻常,越不寻常越要小心背后的危机与阴谋。
  接下来的事却更令几人惊讶。元炳泰上前一步,恭敬地对无言说道:“其实当今圣上早闻岸芷汀兰阁大名,无缘一面而已。老奴来之前皇上曾召见老奴,细询岸芷汀兰阁的制式规格,详察阁主的为人品貌,龙心甚为钦慕喜悦,欲加招揽,还望阁主不要推却。”
  “哈哈!元公公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来谢罪赔礼,实则是替皇帝觅才选贤呢!只是本王与太傅大人俱是求才若渴之人,相邀数次,怎奈无言阁主清雅孤高,一再拂却我等好意,说到底是我与太傅大人缘浅。元公公今日恐怕难以如愿呢!”端王爷话中不无酸意,与上官欧阳对视一眼,后者脸上也是淡淡的涩然——也是,岸芷汀兰阁势力庞大,下率二十四坊,与龙城、武林、市井等皆有或明或暗之千丝万缕联系,谁人不想拉拢?金锐等人听了心中阵阵不屑:“亏你端王爷也与上官太傅并论,太傅大人确是“求贤若渴”,你恐怕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吧。
  元炳泰脸上闪过一丝淡漠的笑容,递上捧在手中的枣红色匣子,“圣上倒似乎很有信心,言道阁主出尘之人,不可与一般俗士相提并论。有道是‘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皇上已经亲封岸芷汀兰阁为‘天下第一阁’,并御笔书信一封,交由老奴面呈阁主,说阁主看后一定会答应。”“天下第一阁”!金口一开,岸芷汀兰阁顿时身价百倍,成为朝廷首肯的龙城第一势力,今后往来行事更是便宜,想要拉拢愈加不易,想到这,端王爷眼中冒出丝丝不忿的精光;上官欧阳却仍是泰然一片,自己本就不是结党营私之辈,结纳无言阁主也只是希望有个忘年交,何况朝廷内外暗潮汹涌,端王爷此人素有野心,手握重兵重权,一人独大长久不利。如今既然圣上亲自招揽,若能成事,岂不美哉?
  无言打开匣子,瞥了眼御封的圣旨,又拆开皇上的信函,细阅之下,脸色有几次动容,阅毕,将原物放回匣子,随手放于袖内,笑着说:“君无戏言!既然皇上盛意拳拳,还请元公公回禀皇上,无言代表岸芷汀兰阁多谢皇上好意,愿为龙城添份助力!”元炳泰低眉顺眼地一鞠躬,“老奴替皇上谢过阁主,以后还请阁主多多关照!”端王爷和上官太傅自是向无言道贺一番,真心假意自然只有自己知道。
  一顿饭局无险而散。步出端王府时,竟已近黄昏。幻紫流金的霞光中,隐隐透出一片阴翳,仿佛一条七色织锦上染了黛色的墨汁一般。无言与金锐对望一眼,虽然不知“他”在今天这一局局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但身为王府的主人,“他”一定不会就此袖手。
  无言和金锐都不会忘记:九人斗气时,他连连后退,却一块青砖也没踏碎;双手看似不经意地胡乱挥舞,满地全是被掌缘切割得平整的落叶。这正主,隐藏得可深着呢。真正的杀局和游戏,也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