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浪子

  清风和畅,朝阳明媚,积雪消融。
  檐下流水如幕,点点滴滴落在空阶。
  柳眠风没有麻烦陈寒声,自己收拾一间客房就出门觅食了,留下笨拙的书生打扫偌大的客栈。
  柳眠风去了幽静的官署街,在邮驿寄了一封信,寄给他要告别的恶人谷。他走在青石板上,足音在街巷回响,心中如擂鼓。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
  他是亡命江湖的刺客,逃出内监高力士掌握的杀手组织凌雪阁,被大理寺与武林同盟联名通缉,大理寺女神捕风七雪亲自主持抓捕。
  他误走入精心布置的陷阱,被风七雪重伤,千里奔逃来到风廊镇,遇到了恶人谷谷主王遗风。王遗风出手救下了他,并邀请他前往恶人谷。
  走过三生路,终老恶人谷。
  赤色的恶人谷,自在逍遥。
  如果一生不走出恶人谷,柳眠风可以在世外逍遥,然后踏足武道巅峰,成为百年来第二位陆地神仙,成为吕祖那般人物。
  可是去年,他参与了恶人谷奇袭敌对的浩气盟总舵——落雁峰的战斗,战况惨烈,难以描述。
  柳眠风不幸被俘,后续的事此时江湖上知道人不过五指之数……后来他逃出了落雁城水牢,来到风廊。
  此时的他寄给王谷主一封简单的告别信,然后离开江湖,过安生的日子。
  柳眠风暗想:风廊可能会成为我江湖终点。
  他离开邮驿的时候,看了眼江湖悬赏榜,排名第一的还是邪王风眠,悬赏黄金万两。
  邮驿里老信使拍着柳眠风肩膀,温和道:“少年人走江湖别好高骛远,这位可不好杀。敢进皇宫调戏梅妃娘娘,还在女神捕追杀下活命,后来进了恶人谷,极有可能成为恶人谷第十一恶人。”
  柳眠风淡然道:“能杀死他的只有我。”
  老信使望着柳眠风离开的背影,苦笑摇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天高地厚。但愿这孩子,江湖路一帆风顺。”
  风清云淡,神清气爽。
  柳眠风在后街街市买了木炭、菜、肉,准备回去涮火锅,买肉的时候想起那书生面白如霜,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心里泛起同情,又多买了三斤肉。
  他提着东西返回客栈,却看到一群人堵在客栈门口,正议论着什么,屋里还有断断续续的哭闹声,惹得好事人唏嘘不已。
  “没想到啊,这陈家娃子是这样的人。”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我觉得不至于,你看王屠夫那婆娘模样,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隔壁小凉河的暗娼,有五十岁的老奶奶。白老板,我说对不对?”
  那位白老板破口大骂,“我透你嘴,别凭空污蔑。”
  柳眠风站在台阶下探着头也看不到屋里,拉着一个看热闹的小伙问道:“兄弟,里面怎么会是?”
  小伙子看着柳眠风手里大包小包,“呦,兄弟,这是要涮锅子啊。”
  柳眠风晃晃手里的东西,“有些馋了,吃点好的。”
  小伙子道:“那你别看了,场面太重口了。那个王屠夫的婆娘,光着上半身,拉着陈秀才郎正闹呢。”
  柳眠风故作思考,“我看那陈秀才不像这种人啊?”
  小伙子神秘一笑,挑挑眉,“陈秀才不是这种人,王屠夫可以是啊!”
  柳眠风看着小伙的笑,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听到屋内“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的复读机式语言,推开人群道:“让让,表哥我来帮你干死那婆娘。”
  柳眠风挤过人群,屋内只有肥硕的妇人抱着娇弱书生,死命在地上打滚,嘴里还嚷着,“天杀的畜生,还俺清白。”
  柳眠风看着脚下王巴家婆娘,五六道褶子晃动,有些晕眼,“王大妈,我刚来时见王屠夫正搂着个美妇人,说要娶她过门呢。”
  那婆娘闻言楞了一下,又继续闹。
  “他还说,一石三鸟。一计赚客栈,二计休丑妻,三计娶新妇。”柳眠风轻笑,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王巴家婆娘止住哭闹,用陈寒声衣服擤鼻子,抹抹泪,“你骗俺怎么办??”
  柳眠风从袖里取出一张纸,放在王巴家婆娘手里,诚恳道:“这是宝兴柜枋的六百两银票,我替表哥结清了,我说的话,信不信由你。”
  王巴家婆娘半信半疑的接过纸,怔怔看着纸张上文字印戳,又道:“俺又不识字,你骗俺怎么办?”
  陈寒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妇人就要去夺那张纸。幸亏王巴家婆娘眼疾手快,一脚踹开陈寒声,倒地的陈寒声眼中泪隐隐,一直在重复不能给。
  那个小伙不知何时挤到人群前面,他探着头道:“妈妈的,我早就看这酸秀才不顺眼了,王家伯母,我识字,我来帮你看。”
  趴在地上的陈寒声大概是意识到问题,安静下来。
  王巴家婆娘摊开纸,让小伙子在五步以外读。
  小伙子一字一顿道:“大唐宝兴柜枋,银六百两,到店即取,当场点清,离柜概不负责。底下是宝兴代州分号的印戳,时间是大唐天宝。”
  小伙子读完又故意让开身子,给远在门前的人看,那些人没见过六百两的银票,识字的人也不多,挤在门口看不清楚。
  小伙子扬声道:“对不对啊?”
  门前有几人跟着附和,随后更多人跟着附和。
  王巴家婆娘披上衣服,冲门前围观人道:“看什么看,没吃货奶,有种来裹几口。”门前众人见状纷纷散开,那妇人抱着那张纸一溜烟跑没影了。
  柳眠风将手里的包裹找个干净的地方放下,在陈寒声耳边说了几句。书生先是摇头,后来勉强答应。
  陈寒声爬起来,向众人拱手道:“诸位乡邻都看着,小生并非歹人,实在是王家太不要脸,竟然为了钱这样。我只欠他六两银子,还是去年生病时欠下的药钱。为了解燃眉之急,表兄将手里仅有六百两交给她,各位可愿为我做见证,去县衙帮忙讨要?”
  小伙子走到人群,义愤填膺“乡亲们,我燕狗儿吃着百家饭长大,全赖诸位照顾。今日此獠猖狂,各位今日退了,如果明日到各位家怎么办?各位想想我家。”
  人群里有人道:“乡亲们,放高利贷,欺诈是重罪,定然能让王巴无法翻身。王屠夫蛮横欺人,平日缺斤短两不算,他还打死了狗儿爹。”
  柳眠风心中诧异:还有意外收获?我就想坑他一下,吓唬吓唬,事后出个谅解书就完了。既然如此,更应该顺手推舟。
  叫“燕狗儿”的小伙子很快就团结了一部分人,仍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出头,但表示愿意前去助威。还有一部分人已经离开了。
  陈寒声看着柳眠风的表情,茫然拿起借据,跟着小伙子向外走去。
  官署街与明月街只有一街之隔,这距离像是庙堂与江湖的距离。
  那个小伙子扬起木锤,一锤惊醒府衙中人。
  镇守府鸣冤鼓的鼓声,很清楚传到客栈。
  柳眠风点燃木炭,底料下锅,坐在窗边看到雨落。
  一阵电光闪烁,而后有春雷阵阵,雨雪霏霏。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看着街巷的雨。
  第一场春雨在雨水前一天,提前到来。
  去年春赏雨时,他还在落雁城,想起那张冷冰冰的脸露出久违的笑容,心里暖暖的。他端着一杯酒,遥敬南方,“惟愿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