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不堪目睹

  “韩大都管,韩大都管!”韩博一只脚刚跨入门槛,背后远处忽然传来一人急促的呼喊声,而就在这一刻,韩博的眼皮终于不跳了。
  韩博回过身来看去,只见街道另外一边,一人一骑正向这边狂奔过来。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见这人竟然是高薛。高薛这两日并没有什么公务,而西营的管制通常只是针对小兵小卒,对于高薛这样的副使大官自然是没有约束力,于是高薛出营外出几天也是不为过的。
  高薛看上去很焦急的样子,这让韩博有些疑惑不解。
  转眼间,高薛已经来到了西营大门前,他仓促的翻身跳下了马,西营门口的押勇马上上前为其接过了缰绳。
  韩博问道:“高副使,何事这么着急?”
  高薛先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只可惜没有找到什么。他急切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韩博说道:“韩大都管,董帅呢?那些粮草呢?”
  韩博怔了怔,从高薛这番话他就断定果然是出事了,而且还不是小事。他说道:“董帅刚刚走,粮草自然也被董帅带走了。”
  高薛冷静了一下,拉着韩博的手说道:“如此,倒还有救,快,韩大都管,你快去派人把董帅截住,把粮草都要回来!”
  韩博怔了怔,脸上很是疑惑不解,按理说他前几天曾跟高薛说过,董震是有票引才来取粮的,这个时候高薛应该还不知道董震没把票引给自己,为何急着要把粮草追回来呢?他立刻问道:“高副使,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为何要去追回粮草,究竟发什么事了?”
  高薛叹了一口气,急不可耐,但是一时又没办法说服韩博,只好快速的说道:“我的韩大都管,昨日我可是在李宣抚相公行辕过夜的,今天一大早天刚刚亮,徐文博的弟弟徐文斌就匆匆忙忙找到了李宣抚相公。李宣抚相公与徐文斌单独见面,我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李宣抚相公出来之后就勃然大怒,立刻就要派人来拿你。”
  原来高薛昨日应了李横之邀去李横的行辕吃酒,结果吃的兴起,把时间给错过了,李横便让高薛在厢房休息。就在一个时辰前,高薛被行辕前院的吵闹声惊醒,于是就跑出来看发生什么事,却见到李横正在责骂徐文斌吵到自己睡觉,一大早竟敢在自己行辕里撒野!
  不过没过多久,徐文斌向李横说了一句悄悄话,李横便熄了怒火,带着徐文斌去了书房谈话。片刻过去了,当李横与徐文斌出来之后,李横更加暴跳如雷了,立刻就命令卫兵去捉拿韩博。
  韩博听完了高薛的话,心头忽然一震。就算李相公知道了自己没有收到票引便放粮给董震,也不至于下令派人来捉拿自己呀,最多只是派人传呼自己去见李横,当面责骂几句,然而改降职便降职,该通报批评就通报批评。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徐文斌这个阴险小人,徐文斌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插出来,他究竟对李横说了什么话,导致李横如此雷霆震怒?
  高薛看到韩博沉默不语,脸色带着几分责难,又说了道:“我的韩大都管,你以为我高薛是瞎子或者傻子吗?我高薛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办理公事,西营的所有文案哪一份不是由我整理的?”
  韩博怔了怔,诧异的看着高薛,问道:“高副使何出此言?”
  高薛哼了一声,说道:“直到三天前,我就已经发现董震这次调取1500石粮草是没有票引的。只是原本我也只以为这是一件小事,就算李相公怪责下来,最多就责骂几句而已。可是万万没想到,李相公这次是大发雷霆,肯定是那徐文斌又捡了韩大都管你的短,让李相公怒上加怒。”
  高薛自然不知道徐文斌对李横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他知道韩博没有拿到票引便放粮,必定是李横发怒的原因之一。所以此时此刻,他急匆匆的跑来通知韩博,就是要让韩博先把粮草追回来,如此一来,最起码能降低一部分李横的怒火。
  韩博自然是听明白了高薛的意思,可是继而他又更为惊愕了起来,高薛与陈献之都是李横的心腹,为什么高薛现在却又来帮自己?
  他立刻向高薛问了道:“高副使,你为何要这般紧张我的安危?”
  高薛笑了笑,脸色显出了几分真诚,说道:“我虽在政治立场上是与李相公一边,只是西营是公事,公事自然也要公办。唉,我在西营也有几个年头,以往西营的大都管自然了解不少,像韩大都管你这样的人倒是头一次见。”
  韩博看着高薛的样子,又听对方说话的语气,心中渐渐有了透析。
  高薛顿了顿,接着又说道:“韩大都管你是什么人,我虽然不敢下断言,但是却能知道韩大都管执掌西营,对西营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我说话直白了一些,但是我相信韩大都管你也是直白的人,自然不会怪责我。自从韩大都管上任,肃清了西营几十年克扣军饷的陋习,同时更整顿了西营军纪,杜绝了军士私贩军粮。”
  当然,对于高薛他来说,平日里更是收受了韩博不少好处,所以无论是于公方面还是于私方面,他对韩博的印象一直都是很不错的。就连他发现了董震没有给票引的这件事,昨天去李横行辕喝酒时,都没有上报给李横。
  韩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对高薛说道:“高副使,你真是太有心了。韩某真真切切要向高副使道谢一声。”
  高薛急切的说道:“哎呀呀,我的韩大都管,道谢之事还是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吧。现在要紧的,还是得先去把董震那1500石粮草要回来,等下李相公的人可就来了。”
  韩博沉思了一下,说道:“高副使,我看还是算了。我相信李相公绝不是因为这件小事而动怒,眼下纵然把粮草追回来了,只怕也熄不了李相公的火。徐文斌那厮肯定是向李相公说了一些更严重的事。”
  高薛连忙问道:“韩大都管,你这些天到底犯了什么事了?你说给我听,以前等下我能为你辩解一些。”
  韩博叹了一口气,笑道:“这些时日我做过什么,高副使和陈副使,以及全营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我哪里曾犯下什么严重的过错?”
  高薛想了想,觉得韩博说的很对,他与陈献之一直都是在监视着韩博的一举一动。如果韩博有什么大的动作,不用等徐文斌发现,他与陈献之就先一步去通知李横了。他有些疑惑不解了,立刻说道:“李相公绝不是那种容易听信谗言之人,徐文斌究竟搞什么鬼,竟然要李相公勃然大怒?”
  韩博苦笑了两声,脸上显出了一种淡定与洞穿世态的摸样,长叹的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前我护送光化军节度使秦老相公之女以及徐文斌前往鄂州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徐文斌是一个小人,非但不知恩图报,相反还是恩将仇报。”
  高薛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西营外大街北面,疾驰而来二、三十多匹骏马,马上的骑士全部都是穿着甲衣,一看就知道是近卫兵士。不用多说,便知道这些人正是李横派遣而来,捉拿韩博的。
  高薛脸色不忍,他看了韩博一眼,却见韩博一副从容不怕的样子。他心中对韩博临危不乱的风范很佩服,可是如今自己也无能为力了。他虽然想做好人,却不能因为要做好人,而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他想说些什么,道:“韩大都管,你”
  韩博打断了高薛的话,正色的吩咐了道:“高副使,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西营就暂且又高副使和陈副使主持大局了。在下现在只恳求高副使,日后西营的陋习万万不可死灰复燃,无论接替我的人是谁,还请高副使和陈副使加以规劝。”
  高薛心中很是感动,没想到在这个大难临头的时候,韩博竟然还在为公事着想。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向韩博行了一礼,说道:“谨记韩大都管教诲,在下一定悉心打理西营。”
  很快,那二、三十甲衣卫士就来到了西营大门前,为首的骑士见韩博就站在大门口,于是也不客气什么,立刻就下命令将其拿下。十多名甲衣卫士迅速的跳下马来,一拥而上,就要将韩博给捆绑起来。
  韩博大喝了一声,怒道:“呔,你等卑职也敢犯上?都给我滚开,我自己会走!”
  那些卫士见韩博气势汹涌,倒是心有余悸,于是也不敢捆绑韩博了,就这样找了一匹马,将韩博簇拥的带走了。
  西营门口的几个押勇眼睁睁的看着大都管被带走,一个个都纳闷的很。他们纷纷向站在门口的高薛询问,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薛脸色忧愁,只是对这些押勇说道:“韩大都管被人陷害了,唉!唉!”——
  韩博被带到了李横行辕,几个卫士押着他走进了行辕。刚刚来到前堂大门口,路过一个走廊的时候,迎面却走来了一位将军摸样的人。
  等到这将军走近了,韩博觉得对方甚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就记得了对方是谁了。两个多月前他还没升任西营大都管的时候,曾被李横叫到行辕来问话,当时自己坐在堂下的时候,身旁比肩而坐的一位粗犷将军,正是此人。
  那将军脸色沉重,来到韩博面前时,对那些卫士说了道:“你等且稍候片刻,洒家有话要问此人。”
  那些卫士认得这位将军,只是眼下李相公正急着要人,他们也不敢怠慢。为首的卫士向这位将军欠了欠身,说道:“牛将军见谅则个,此人犯了大罪,李相公正要拿他问罪呢,小的们可不敢多加耽搁。”
  那姓牛的将军怒“哼”了一声,骂道:“你这泼才,问罪也是知州衙门的事,李宣抚相公着个什么急!都给洒家滚开点!”
  韩博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姓牛的将军还真是牛,当初自己与对方同是坐在前堂最下面,按道理来说这家伙官职应该不高,为何竟敢当着李横的地盘上如此嚣张?尤其是刚才那句“问罪是知州衙门的事”,分明就是在明目张胆的指责李横用私刑了。
  不过这些卫士却一个个不敢多说什么,见牛将军动怒了,也只好退到了一边,让牛将军与韩博单独相处一会儿。
  牛将军打量了韩博一会儿,语气不冷不热的问道:“你可还记得洒家?”
  “洒家”是黄河以北汉子们习惯上的自称,这牛将军的口音还确实带着一股浓厚的北人味道儿。韩博不知道牛将军想做什么,他镇定的点了点头,回答了道:“记得,在下当初受李相公问话时,与将军是同座。”
  牛将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笑了笑,然后说道:“你却是一个有心的人。你虽然识得洒家,然而却并不认识洒家的名字,洒家就先自我介绍,洒家乃牛皋,牛是牛脾气的牛,你莫要记错了。”
  韩博听了这个名字,当即怔了怔,没想到自己又遇到了一个日后岳飞麾下的猛将。
  其实牛皋在数年前的牛首山战役的时候,还曾与岳飞合作过,只不过牛皋是草莽出身,麾下的部队也全部都是河北一带收留的难民以及亡命之徒,故而牛首山战役之后,牛皋没有随岳飞南撤前往建康府,而是继续留守在家园。
  想必是去年北伐的时候,牛皋见宋军形势一片大好,然后就果断的率军投在了李横的麾下,哪里想到这形势仅仅好了一段,紧接着又是不堪目睹。
  韩博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牛皋官职高,却敢对李横出言不逊了。
  其实李横和翟宗麾下的嫡系部队根本就不多,大部分都是在去年北伐的时候,临时由齐国投靠过来的。诸如翟宗麾下的董震、董先等人,再诸如李横麾下的彭圮、樊成、牛皋等等,这些人手里的部队都是私人武装,只会听命于这些人,而不会听命于李横或者翟宗。
  所以李横和翟宗也不敢怠慢了他们,除了诸如董震这样少数感恩戴德的、心怀知遇之恩的人,是死心塌地的追随主帅,其余的人都是各自为政,无非就是图个名义上的属下,实则是为了保障部下粮草军饷而已。
  当然,李横和翟宗也不敢拿军饷、粮草来胁迫他们,这些人的兵力合起来都几十万,如今金人和齐军大敌压境,正式危机存亡之秋,而且这些人原本就是草莽、叛将的底子,万一一不小心把人逼反了,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韩博向牛皋欠身行了一礼,说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牛将军,在下久仰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