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毒计
韩博进了西粮草大营,由左都管副使陈献之负责接待,并且办理了一些交接的手续。之后陈献之带着他在西营里转了转,交代了一下营中的布局,哪里有多少粮仓,粮仓里有多少粮草,这些粮草又各是什么成色。一圈下来之后,他不禁对行军打仗有了新的认识,原来战争最复杂的环节并不是谋略或者布阵,恰恰是粮草的管理。
难怪三国时期诸葛亮一个搞后勤的能搞得那么出名!
陈献之有带着韩博来到侧院,这里有厢房,有的已经住人,有的则还是空闲的。他让韩博从空闲的房间里随便挑一间,做为日后寝宿的地方。
“前院与这里只有一条走廊之隔,那里便是奉公场所,不过你身为少都管,文职方面的工作自然不需插手,只需要做好粮草的调度、巡查、防损之类的事宜。现在是战事未了,鄂州境内各路大军调粮很频繁,所以你可要多用心一些。”陈献之语气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说道。
韩博对陈献之的语气很不愉快,这厮不过比他大一级而已,竟然把自己当晚辈后生来看待,真是让人气恼。不过他可不想第一天就开罪人,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侧院这里还住着三位提辖和另外一位少都管,平日你们多亲近一些,咱们管理粮草的就是要团结协调,才能把事办好。”陈献之摆出一副老夫子的神态说道。
“陈副使所言极是,在下初次涉足粮草重要,日后还请陈副使多多照顾和指点。”韩博客客气气的向陈献之行了一礼,随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封银子递到了陈献之手里。
陈献之一边四下看了看,一边将银子卷进了袖筒里。拿了银子之后,整个人立刻变了样儿,先前那副冷着脸说教的态度一扫全无,换上的是一副殷勤的笑容。
“哈哈,好说好说,韩老弟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老哥,哥哥我能帮到的绝不会说二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韩博肩膀上拍了拍。
“那就多谢陈副使了。”韩博呵呵笑了笑,心中却暗叹,看来每个朝代贪污行贿之事都是无法杜绝了,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也是非常有道理。他虽然不指望自己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陈献之能帮上什么忙,最起码只要陈献之不与自己敌对就好了。
陈献之说道:“哦,另外还有一件事。每个少都管都会直接领导一个营的押勇,咱们西营的兵房在后院,明日韩老弟可以去看看,让手下弟兄们都认识一下嘛。韩老弟你以前也是带过兵的人,这押勇的事老哥我就不多说了。”
“在下明白。另外在下想请教一下陈副使,咱们西营的大都管徐相公什么时候会召见在下呀?”韩博问了道。他堂堂八品少都管前来上任,大都管自然是要见上一面的,现在先向陈献之打探一下,也好有所准备。
“哦,徐都管相公自从徐观察相公来到襄阳城之后,就从营里搬出去父亲团聚了。徐都管相公三年前调任鄂州,与家中阔别许久,这也是人之常情嘛。至于徐都管召见,韩老弟就放心吧,这等小事毋须战战兢兢。”陈献之笑了笑说道。
“原来如此,那多陈副使提点了。”韩博答谢了道。
韩博与陈献之又闲聊了一些,知道了西营一些传统规矩。之后陈献之便让韩博先休息,今天天色已晚,明日早引韩博去见营里的其他少都管和右副使,这与那些提辖,今晚收营之后可以在侧院私下交流一番即可。
韩博回到房间,整理一下行囊。他觉得西营的条件还不错,还能让他们这些当官的住上单间,可想而知太平时期的西营肯定是肥的冒油了。
当天晚上,住在侧院的那些提辖都回到了厢房。提辖都是给大、少都管和都管副使们打副手的,对于今天有一位新上任少都管到来,当然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回到侧院之后,所有人都先到韩博的房间拜访了一番,相互说了一些客套关照之类的话。
不过韩博觉得奇怪的是,难道是因为自己新官上任没有威信,所以这些提辖一个都没向自己送红包的?要说在这个时代,打点上司那可是一项必修的学问呢。当然韩博不清楚,原来提辖都是临时的官职,说白了就是打短工,不会固定在一个上司麾下,故而他们不需要花精神花财力去做这些事了——
这天夜里,星云罗列,干燥的秋风在高空中猎猎作习。
鄂州城西南一座府邸,正面朱红大门上挂着一副新牌匾,刚正的铜铸“徐府”两个字,即便在黑夜里都能反射出锃亮的光泽。此时虽然已经是入夜,遵奉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人们差不多都该入睡了,只是在徐府内院偏厢的小堂上,还有灯盏点亮着。
半个月前刚刚从襄阳城逃难到鄂州的徐文斌,此刻正穿着一身丝绸夏衫,一副焦急的神态坐在小堂旁侧的座椅上,手里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杯早已经凉透了的茶盏。从他的神态不难看出,正是在等待某人。
大约半刻时间过后,小堂外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带着几分不悦的脸色出现在门口。他在这里停了一下,挥手示意跟在后面的小厮退下,然后才踏入了小堂的门槛。
徐文斌见到这青年,马上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匆匆忙忙的起身迎了上去,讨好的笑道:“大哥,来来来,快先坐下来。”
原来这青年正是徐文斌的兄长、西粮草大营大都管徐文博。只见徐文博脸上有些不耐烦,在弟弟的推搡下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凉水,有些不快意的说道:“三弟,哥哥我刚睡下你就让人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快说。”
徐文斌连忙在徐文博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笑呵呵的说道:“大哥,咱们亲兄弟不说两家话,弟弟我上次被人欺负,爹肯定是不管了,你是我大哥可一定要帮弟弟做主呀。”
徐文博眯着眼睛问道:“还是韩博那厮的事儿?”
“正是正是,”徐文斌叹了一口气,脸上一片强烈的委屈,接着说道,“那姓韩的贼厮欺人太甚,都敢惹到咱们徐家的头上来了。哥哥,你可知道秦节度使相公的女儿秦薇吗?”
“知道呀,不是去年年初爹刚向秦节度使相公提亲了吗?虽然秦相公还没明确答复,但是听说他也很有这个想法的。咱们徐、秦两家都是京西南路的大户,一旦联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徐文博说道。前些日子他曾经听过徐文斌诉苦,说韩博在护送的路上百般欺辱,不过倒是没听其提过秦薇这件事。
“既然哥哥你也知道那秦娘子已十之八九是我们徐家的人,那更是要为弟弟出这口气了。”徐文斌脸上露出了屈辱的神色。
“怎么,那姓韩的跟秦娘子又有什么牵扯吗?”徐文斌一听弟弟这么说,心中隐约猜出了几分大概,顿时怒火上了脸色。
“哥哥你不知道,半个月前那姓韩的贼厮之所以要在半路羞辱我,就是看上了秦娘子的美色。有一天夜里我睡醒过来,正巧遇到那姓韩的在调戏秦娘子,我一怒之下就冲上去理论,没想到那姓韩直接拔出刀来,还说…………还说…………”徐文斌说到这里,故作为难,佯装后半句话难以启齿。
徐文博冷冷一哼,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斥问道:“说,他到底说什么了?”
徐文斌叹了一口气,脸上一片无奈的说道:“这贼厮竟然说‘如果我把你杀了,完全可以当作从来没救过你’,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恨的是他还说襄阳府之败,就是因为我们这些官僚惧敌逃跑、不肯力战而导致的。”
徐文博好歹也是军人出身,身为军人最忌讳的就是战败的责任。他听完弟弟的话之后,脸上早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了,咬着牙说道:“这挨千刀的直娘贼,调戏秦娘子,还口出大逆不道的狂言,你回来那天怎么不说?”
徐文斌苦苦的说道:“前些日子我刚准备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说,那齐狗就打过来了。我想韩博现在在那什么董震手下当值,如果说出来了,我担心坏了军心,而且把那姓韩的逼急了,弄不好还会倒戈投敌,所以才一直没说呀。”
徐文博豁的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冷色道:“这腌臜泼才的直娘贼,我现在就去西营收拾了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出小堂。
“哥哥且慢。”徐文斌连忙叫住了徐文博。
“还有什么话要说么?”徐文博问道。
“哥哥,你这么去找那杂碎,无凭无据他会承认吗?现在韩博刚刚立功,而且那翟宣抚相公、董指挥等人对他颇有青睐,哥哥你冒然去对付他,只怕非但治不了这杂碎,反倒会被这杂碎陷害呢。”徐文斌语重心长的说道。
徐文博直冲冲的说道:“怕甚,你和秦娘子一起出来指证这厮就足够了,还要什么证据?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训武郎还能反了天!”
徐文斌心里暗想:要是找了秦薇出来,那岂不是穿帮了。
他立刻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哥哥,如果这件事能这么简单,早几天弟弟就已经把那贼厮入罪了。你想想,秦娘子是大家闺秀,这事传出去岂不是会误了她的名声吗?弟弟我堂堂观察使的衙内,连过了半个门的妻子都看不住,若是让外面人知道了,不也是要笑话咱们徐家无能吗?”
徐文博沉思了一阵,他觉得弟弟考虑的很周到,于是闷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徐文斌见徐文博已经着了自己的道,连忙继续说道:“哥哥,弟弟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让你知道这韩博不是一个好东西,如果放着这件事不管,弟弟我心头这口气可咽不下去。既然咱们不能公然教训他,干脆就暗中设计一番把他解决了,反正这个恶罪死不足惜,就当是替天行道了。到头来,也能保住徐、秦两家的名声!”
徐文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眼下韩博就在我西营供职,我若想暗算他,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徐文斌说道:“哥哥,弟弟我有一个妙计,不单单可以让他死,还能让哥哥你博得一个执法公正的好名头。”
“哦?你且说说看。”徐文博眼前一亮,连忙问道。
“如今旱情虽然好转,但鄂州城内外依然是缺粮严重,所以说在这个时候粮草营的军粮极其重要。如果韩博不小心弄丢了几十石军粮,这罪名那是可大可小,到时候哥哥你再拿他治罪,那就是法理之中的事情了。”徐文斌阴沉着脸色,慢条斯理的说了道。
“高招,果然是高招。哈哈哈哈!好,就这么办。”徐文博冷冷的笑了笑说道——
韩博调任粮草大营少都管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西营大都管徐文博还是没有召见过自己。因为西营比较大,而且还是宅院结构,平时也几乎没有遇到徐文博。这倒是让他感到有些奇怪,难道自己调任到西营只是一个巧合,那徐文斌早就把自己给忘记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既然没有下文,韩博也不可能每天都提心吊胆。这几天的时间里,粮草出入的工作并不太多,他也就是在营内四下走动一番,巡视粮草储备情况以及夜晚防盗的事宜。除此之外,他还还经常去后院的兵房查看押勇的情况。
押勇虽然不是正规军,但是照样按照正规军的标准配发装备,这些士卒大部分身强力壮,要不然哪有力气搬运粮草的时候。不过要论到行军作战,他们可能就没有十足的经验了。尽管押勇在长途运输粮草的时候,也会负责护卫工作,可是古往今来但凡护卫粮草的兵士,总是最容易被击溃的。
韩博身为少都管,麾下直辖着丙字号兵房,丙字号兵房大约七百个押勇,要比寻常的营多出两百人。他很清楚掌握兵权就等于掌握实权,所以这几天一直都尽量与丙字号兵房的士兵混在一起,希望能尽快推心置腹,拉拢一批效忠自己的兵士。
不过这些兵士可不像董家军前营那样,他们平日里都是无所事事,无非就是值日警卫、搬运粮草之类的体力活。对于他们这些不需要把脑袋系在脖子上拼命的士兵,自然而然心中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有是官职大的人让他们干活,他们都会遵命行事,根本就没有死心塌地跟着一个长官混的意思。
韩博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是拉拢不了这些人了,只能慢慢的等待机会,广施恩威,让这些人从心眼里知道自己的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