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唏嘘不已

  翟宗脸上渐渐有了得意之色,冷冷暗笑了起来:你这厮也太年轻了,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李横深深吸了一口气,也发现自己刚才太过激烈了。他暗忖:翟宗这厮太可恶,他是故意在激我。
  “李相公,董子宪是我的麾下,这提拔之事不管李相公你愿意不愿意,翟某都会上奏到朝廷。”翟宗正色的说道。
  “翟相公你可要清楚一点,这里是鄂州,你平胜厢军只不过是客居在鄂州,你可没有权力在鄂州境内募兵呢!”李横加重语气说道。
  厢军是地方军,虽然宋朝经常将流民、难民以及发配的刑徒编入厢军,但前提是这些兵源都是处在自己防区的地头上。在宋朝能全国募兵的军种只能是禁军。眼下翟宗只是败退到鄂州,毕竟不能在鄂州这里做主,李横正是在拿这一点说事。
  翟宗知道李横是故意在刁难自己,如今宋廷在前线的军队,全部都已经是私军了。北宋末年的时候,朝廷几十万禁军早就打没了,如果不是他们这些将领自己组织部队抵抗金国,只怕宋廷早就被亡国了。现在平胜厢军虽然是厢军的编制,但说到底还是他翟宗私人的部队,之所以挂这个名号,无非是想争取朝廷那点可怜的饷银。
  “李相公,大敌当前你还跟某家计较这些?”翟宗冷冷的说道。
  “我等皆是受朝廷之恩,自然应当恪守朝廷之规。”李横一点也不退让的说道。
  瞬间,前堂上的气氛就有了变化,一开始原本是为董震轻功,现在一下子成了李横和翟宗争夺利益的口角战场。那些还在议论的文官在这个时候都闭上了嘴,整个堂上的火药味却越来越浓烈了起来。
  这时,坐在旁座上一位穿着二品紫色官服的中年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缓缓的开口打圆场说道:“两位相公这是作甚?今日某等可是为了大败齐军相聚而庆,怎么倒成了斤斤计较的菜市场了?”
  李横和翟宗在鄂州算是最有实权的人了,他们两个人可以不给在场任何相公们面子,可是唯独这个中年人却还得礼让几分。
  “秦节度使相公,您这就误会了,某家可没想与李相公争吵什么,只不过是为董子宪请一份功劳而已。”翟宗淡然的笑了笑说道。
  这时,坐在堂下的韩博倒是怔了一怔,原来这中年人便是光化军节度使秦朗?他不由的有些不愉快了,自己好歹也是秦朗女儿的救命恩人,这厮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正眼瞧过自己。看来这些相公老爷们骨子里还真是狗眼看人低,自己早晚闯出一番大事业,让这些堂而皇之的相公老爷们仔细瞧瞧。
  李横马上也收敛了一下怒态,笑呵呵的说道:“秦相公,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以朝廷法纪为重。翟相公已经连跳三级提拔董震了,某家不说什么,可是他却要在鄂州扩充平胜厢军,试问这日后翟相公收复河南了,这些鄂州籍的兵士该何去何从?”
  秦朗叹了一口气,说道:“两位相公,依我看,不如各自退一步。翟相公,董震以副将升任厢都指挥使已经是格外破裂了,至于平胜厢军的扩充,不如日后再议好了。”
  翟宗寻思了一阵,暂时先把董震提拔起来,名号在以后也好办事,至于招兵之事倒真的可以先缓一缓。于是他笑了笑,显得十分大度的说道:“秦相公既然这么说,那某家就遵命好了。”
  李横虽然心里还是不情愿,但是秦朗的面子也不能不给。秦朗虽然只是一个虚衔的节度使,无实职也无实权,但是此人在朝中有不少旧友,再加上本身极有威望,只可讨好而不可忤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就暂时列董震补平胜四厢都指挥使之缺。”
  董震早在开始的时候听翟宗保举自己做都指挥使时,心中就十分震惊,自己不过是劫营得手而已,料想翟宗再怎么推举也不过是升任为统制,没想到最后却连跳三级。他立刻起身,隆重的向翟宗和李横各行了一礼。
  “末将无德无能,承蒙两位相公厚爱,末将必当尽忠职守,以报两位相公提拔之恩。”他郑重的说了道。
  坐在董震旁边的韩博和王文守等人心中都兴奋不已,董帅升官了,他们这些自然也不会亏待。尤其是韩博,他暗想董震如此抬举自己,回去之后少说也要升自己做副将了。
  前堂气氛再次缓和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坐在秦朗下面一个位子的一位紫袍官员忽然慢悠悠的说话了:“翟相公,听说前些日搭救某家犬儿的韩博韩将军,现在正在平胜厢任职,不知可有此事吗?”
  堂下韩博怔了怔,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官员一眼,对方年龄要比秦朗稍微年轻一些,脸上和肚子上都堆满了肉,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好“鱼肉”的大官。宋朝官袍分为三种颜色(元丰年之前是四种),四品以上是紫色,六品以上是绯色,九品以上是青色。由此可见这个胖子的官阶与秦朗差不多了。
  一旁王文守悄悄在韩博耳边说了道:“此人就是均州观察使徐元志。”
  韩博顿时就恍然了起来,原来这胖子就是徐文斌的老爹了。他有些奇怪,不明白徐元志在这个时候提及自己作甚?
  翟宗虽然也不清楚徐元志的意图,但是韩博不过是一个小角色,无关痛痒,于是说道:“徐观察相公所言不虚,韩博韩承节就在董子宪麾下任职。昨晚夜袭齐军大营的计谋,韩承节也在其中出谋出力了。”
  韩博暗骂一句:娘的,昨晚劫营之计就是老子一个人想出来的,现在搞得好像是老子是配角了。不过这种政治场上的事情,他也没办法抱怨,只能把委屈憋在心里。他从座子上站起身来,向徐元志行了一礼,说道:“末将便是韩博,见过徐观察相公。”
  徐元志肉墩墩的脸上颤了两下,算是笑容了,说道:“韩承节忠勇可嘉,前些日你单枪匹马护送小儿和秦节度使相公千金从襄阳到鄂州,这份恩情原本应当重谢,只不过韩承节你留在董将军麾下任职,我等只好赠予一些薄金聊表心意。”
  一旁的秦朗这时才向韩博看了一眼,脸上倒是有了一些敷衍的客气之态。
  韩博笑了笑,欠身道:“徐观察相公客气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
  徐元志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其实犬儿这几天一直都在老夫面前提及韩承节,说韩承节救命之恩应当重谢,岂能简单的几个碎银子就能打发过去呢?”
  韩博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娘的,徐文斌这小子难道脑子秀逗了?不,他绝不可能对我这么好,他一定是想阴我。
  “徐观察相公您说笑了,末将既然已经收受了赠金,早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徐小衙内的这份后意,末将感激在心。”他连忙谢恩道。
  “唉,话不能这么说嘛,既然昨晚夜袭齐军大营韩承节也有份功劳,自然也应该奖赏。老夫倒是想保举韩承节出任鄂州三军粮草少都管,另外补训武郎一缺,不知李相公和翟相公可有异议?”徐元志笑眯眯的向李横和翟宗看了去。
  如今南宋外患严重,很多握有实权的大人物要提拔下级官员,便称为补缺,这是一种不用经过朝廷考核便能升官的途径。这些有实权的大人物手里通常会有一些对应官职的空白告身,直接将名字填写在告身上,事后派人送到朝廷做个备案就可以了。
  韩博心中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在董家军好歹还是军权,现在虽然从九品的承节郎升任到了八品的训武郎,但是却担任一个管粮草的都管,这怎么也不见得稳当。而且徐元志先前也说了,这是徐文斌连续连续劝说的意思,很显然徐文斌是想故意把他从外面调入城内,然后伺机对付自己。
  他赶紧向董震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副不情愿的脸色,希望董震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董震看到了韩博向自己使来的眼色,立刻会意了过来,当即准备开口婉拒徐元志的好意。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翟宗先一步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是徐观察相公保举,某家这边自然没有异议了,韩博连升两级,这等好事可遇不可求呢。”
  翟宗在听到徐元志的话之后,心中飞快的寻思了一阵,他眼下最惦记的自然是自己在鄂州的势力,而要巩固势力就必须取得两个条件的支持。其一是兵力,其二是粮草。现在把韩博调去管理粮草,对自己自然是好处多多了。
  李横自己也有一套算盘,他当然明白翟宗为什么这么果断的赞成徐元志的意见,不过韩博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且以前还是襄阳府普胜厢军的准备将,这个棋子只要把握的好,绝对能反噬翟宗一把。
  “翟相公都同意了,某家自然不敢说不了。哈哈,好了,某家就做了这个主,调升韩博为鄂州三军粮草少都管,补训武郎缺。”他爽快的应答了下来。
  董震顿时为难了起来,这翟宗和李横都表态了,自己怎么能插嘴,只无可奈何的向韩博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不希望韩博这个智囊离去,自己刚刚升任厢都指挥使,很多事情还需要用到韩博的地方呢。
  韩博咬了咬牙,直娘贼徐文斌,老子真是他娘的背时了!
  “末将多谢徐相公、翟相公、李相公提拔,末将一定不会辜负三位相公的期望。”他一字一顿的说了道,心中真是郁闷到了极点。
  赏赐结束了,接下来李横等人把话题转向了齐军军情上。他们向董震询问了一些有关齐军的最新情况,并且一众人聚集在一起讨论该如何防范齐军。只不过在场这么多官员,不管懂不懂军事的都插上一嘴,让前堂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只能说在这些人心中最关心的并不是该怎么击退齐军,而是该如何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韩博看在眼里,只能唏嘘不已。有人说宋朝是败在奸臣当道,可是在他看来奸臣这是原因之一,相信内部斗争也是宋朝每况日下的因素。现在大敌都当头了,大家还有心思来勾心斗角,真是一种悲哀。
  最后讨论防御计划没有任何结果,这些相公老爷们也不想在谈下去了,于是就以董震立功为由,决定搞一场庆功宴。大鱼大肉过后,各自就相继散去。因为天色太晚,韩博跟着董震等人在城中休息了一宿。
  什么旱灾,什么战乱,这些都他娘的是基层小人物担心的事。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齐军因为粮草供给陷入短缺,五万大军只能按兵不动,就连渡过汉川占据泗州的先头部队也不得不停下南进的步伐。
  与此同时,鄂州城这边也派出了使者,将董震和韩博正式提升的关防文书、官袍等物件送到了新沟的临时大营里。使者还传话给了韩博,让韩博即日到鄂州城到任。
  临行前,董震还特意赠送了韩博一些金银细软。这些天他向韩博询问了为何不愿意升任的原因,得知了韩博是担心徐文斌谋害自己。其实那天徐文斌在泗州大营的时候,他就看出了这纨绔衙内不是什么好鸟,只是事已至此,自己也帮不上韩博多大的忙。
  在大营门口,董震将韩博拉到一边,说道:“韩兄弟,你到我董家军不过数日,却已经为我董家军立下了奇功,说句诛心之话,某家可不舍不得你这个将才呀。”
  “承蒙董帅青睐,末将一直希望报答董帅的知遇之恩,只可惜末将位微无可奈何呀。”韩博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己此去鄂州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那徐文斌简直不是东西,齐军大敌压境竟然还放不下私仇。
  “徐文斌的事,韩兄弟你可要多提防一些。这些纨绔子弟向来都不以大局为重,一定会睚眦必报。某家送你的那些细软之物并不是让你自己享受,进城之后多与左右打好关系,关键时刻还是有帮助的。”董震强调的说道。
  韩博深为感动,董震考虑的还真是周到,他连忙谢道:“董帅之恩,末将没齿难忘。末将一天是董家军的人,一生便是董家军的人。虽然末将此番升调为都管,但日后若有机会外调,一定会再投董帅您效力。”
  董震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去吧,保重了。”
  韩博向董震鞠躬而拜,然后与前营毕进、陈泰等人道别。
  这些前营的押队官虽然与韩博相处不久,但从许多细节小事上,早就对韩博深感佩服,先是将护送秦薇、徐文斌的赏银分给了弟兄们,后又屡次以弟兄们性命为首要考虑,再者这几天与齐军交手,也充分的看出了营帅的领导才华。现在韩博即将离去,他们自然都很是舍不得。
  韩博向毕进、陈泰等人交代了几句,让他们继续以自己传授的新式操法训练士兵。之后倒了一声“诸位保重”,便上马随同鄂州城派来的使者一起进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