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立功

  董先深深沉吟了一番,语气略略有些寒冷的说道:“如果真如子宪你所说,那我等就接下来的日子就安稳了吧。”
  韩博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听了董先这番话后之后,总觉得这个老头有点阴阳怪气的意味。他能感到董先对董震的话有不屑的成份,也许董先是在以为,单凭董家军一场夜袭能把五万齐军全部吓住,这绝对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呢。
  董震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不过他很快又恢复过来,装作没听出董先的弦外之音,接着继续说道:“从去年开始,我宋军一直被金人与齐人追着打,前些日襄阳告破之后,鄂州这边也曾是人心惶惶。今天齐军受到重创,也为我等赢取了休整的时机呀。”
  董先不置可否的干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自然是好了。嗯,现在齐军已经混乱了,子宪若没有其他事了,倒不如先去休息,天亮之后某便派人快去去往鄂州,通报子宪今晚劫营之事。”
  董震也觉得没什么话与董先再说了,反正自己来见董先,无非就是向对方告知一下自己从泗州撤军的消息。他沉了沉气,站起身来向董先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告退了。不过在下要提醒了一下董统制,如今在下的董家军撤离泗州,齐军有一万多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占据泗州,还望董统制多警惕一下西北方向。”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韩博与王文守退出了营帐,三个人都有一点郁闷的感觉。
  在董震等人走后,董先脸色一下子就耍了下来,哼了一声之后,喃喃说道:“还说什么震慑了齐军,不照样让某家在西北方向设防吗?”
  他虽然心中不满,但为人还是颇为谨慎,当即依然叫来传令兵,下达指令派遣一支兵马前方泗州县南下的关口处驻扎,警惕已经渡过汉川的这一万齐军。
  从董先营帐出来,董震等人向临时的营寨走了去。
  王文守情绪有些焦躁,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这董统制怎么还是这副鸟脾气。”
  董震笑了笑,说道:“董统制以前是贼,而咱们是官,他当然不喜欢和咱们打交道了。”
  王文守叹了一口气,依然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不管他以前是贼不是贼,如今都是同舟共济的袍泽兄弟了,这让日后怎么能同心协力呢?”
  董震拍了拍王文守的肩膀,说道:“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
  韩博一直没说话,但是他注意到董震虽然是在为董先辩解,可是对方心中肯定还是有一股不满的。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宋军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与胜利擦边而过,正是因为不团结,下到各路军队将领,上到天子和朝野的权臣,都是如此。
  虽然刚才的谈话很简短,但是从双方的语气上已经足以正面上述观点了。
  不过韩博忽然在记忆里想到一件事,似乎这个董先日后也是投效在岳飞帐下的。看来岳飞果然是个英雄人物,连董先这样老顽固、倔脾气的人都能收服。
  回到营寨之后,董家军今晚劫营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阵亡了十八人,伤五百六十人,还有三个士兵失踪,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以这样的代价换来一个齐军粮草大营,可谓是十分值得了。
  次日,董家军夜袭齐军大营、烧毁齐军粮草的重大事情就在鄂州城内传开了。
  这是自去年以来长江防线中路仅有的一次胜利,虽然战斗规模不大,但是在鄂州城内主事的相公老爷们却深刻意识到这是一次鼓舞士气的绝好机会。于是不管是出于向朝廷邀功的目的,还是稳定鄂州城军心民情的目的,这次夜袭劫营之战,立刻被隆重甚至夸大其词的宣传了一番。
  当天下午,鄂州城派人来到新沟,传令董震等人立刻返回鄂州城。虽然来者并没有告知去鄂州城的原因,但是董震也不难猜出,翟宗翟大相公是要好好嘉奖自己一番了。于是,在接到命令之后,他带上韩博、王文守等几个部属,快马前往了鄂州城去了。
  鄂州城距离新沟不过二十多里路途,当一行人到达城下的时候,刚好是傍晚时分,如今因为齐军犯境,城门自然是全天候的戒严。
  进城之后,董震一行人直接来到了目前鄂州城知州府衙。自从翟宗和李横的两路人马都齐聚在鄂州城里,这知州的办公场所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这两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物的指挥部了,而那些京西南路的官员,每天也都会来这里奉公。只是眼下兵荒马乱,没有实权的文官也只是做做样子、撑撑门面而已。
  知州府衙门口,早有侍卫进去禀报董震前来。
  翟宗与他的一群扈官们在接到报告之后,立刻来到府衙大门口迎接董震。
  翟宗穿着一身软袍便服,身躯显得略微发福,虽然年过半百,气色却显得很硬朗。他从府衙大门走出来的时候,脸上便一直带着爽朗的笑容,人还走到台阶下面,就忍不住开口向董震招呼了道:“董子宪果然是当世上将,五万齐军压境,竟然没有丝毫畏惧,奇袭劫取齐军粮草大营,大捷呀,大捷呀。”
  跟着翟宗后面的那些官员,大部分是河南府一路南逃的文官,也有一些是鄂州城内支持翟宗的本地官员。他们在翟宗发言之后,连连的跟在后面附庸了起来,对董震的功绩夸奖了一番,虽然都是一些陈腔滥调,但却也让现场的气氛热闹了。
  “翟相公太抬举末将了,昨晚末将能够得手,并非一人之力,若不是末将麾下前营准备将韩博献策,只怕也未必能轻松得手呀。”董震谦虚的笑着说道。
  “韩博?”翟宗脸色微微沉思了一番。
  “哦,翟相公,这位就是韩博韩承节,七日前才刚刚投在某家帐下。”董震让了让身,将站在自己身后的韩博介绍给了翟宗。
  韩博心里对董震感激了几分,当然他不是感激董震将自己推举给翟宗,而是对董震没有直言自己是襄阳败将而感激。因为做为下属,在面见上司的时候,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他上前一步,向翟宗抱拳行了一礼:“末将韩博,见过翟相公。”
  “前些日子,单骑护送光化军节度使秦朗之女以及均州观察使徐元志之子的,莫非就是这位韩博韩小兄弟了?”翟宗一边仔细打量着韩博,一边带着几分诧异口味的问了道。对于前几天发生的事,他还是关注过的,只不过那些节度使、观察使相公老爷们,似乎对韩博的恩情并不重视,仅仅是赏了一些钱银就打发掉了。
  “翟相公,正是这位韩承节。”董震在一旁说了道。
  “哎呀呀,韩兄弟果然非常人,不单单勇武过人,智谋更是超群。”翟宗哈哈的笑了笑,,不过他脸上却闪过了一丝不悦的神光。
  “翟相公过奖了,末将不过是机缘巧合走了一些运气而已。昨晚劫营之计,若没有董帅的胆识魄力以及时机的拿捏,只怕也未必能全然大成。”韩博并不是一个贪功的人,既然董震那么抬举自己,这份功劳当然是也要分给董震一份。这样一来不单单双方都皆大欢喜,同时董震也会认为自己很会做人。
  董震在听了韩博这番话之后,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他倒是没有想去解释什么,只是颇有深意的向韩博点了点头,算是一种感激了。
  “哈哈,好了,你们都是立功之人,可不能怠慢了,来来来,都随我进去。某家明日将亲自为你们表奏功勋上报给朝廷,快马发往临安。”翟宗大笑的说道,然后上前拉住了董震的手,招呼一行人走进了知州府衙。
  在经过前院的时候,翟宗故意拉着董震走快了几步,与后面的韩博等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斥问道:“子宪,你这是作甚好事?昨晚夜袭齐军大营的功劳我可都是要算在你头上的呢,你倒好,把那小小九品承节郎韩博引出来分一杯羹,天下哪有你这样的傻人?”
  董震微微怔了怔,一下子就明白了翟宗的意思。眼下翟宗在鄂州城的根基自然比不过李横,因此要想法设法提拔一些麾下部属,来壮大自己在这里的势力。
  翟宗是河南府宣抚使,但是河南府早就被伪齐国占去了,眼下朝廷也不可能再封翟宗另外的辖地。所以在翟宗眼里,要想在获得一块政治资本,鄂州这一带自然是必争之地。
  董震沉了沉气,说道:“翟相公,末将知道这是您的一片好意,可是昨晚之计当真是韩博所策,若不是韩承节有此妙计,昨晚末将恐怕只能选择撤退了。更何况,韩承节既然现在是我董家军的人,那也是您翟相公的人,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自己人毋须分得这么情嘛?”
  翟宗冷冷哼了一声,董震跟了自己有一年了,韩博才跟了董家军七天,论资排辈也轮不到这厮来!不过他现在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董震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只好做个顺水人情。
  “韩博既然是武勇韬略之材,你可要好好的笼络住,别辜负了某对你的一片心意。”他叹了一口气,郑重的交代了道。
  知州府衙的前堂上,鄂州城内其他的官员早就等候在这里,其中还包括襄阳府沦陷之后逃难到鄂州的一些人。因为官员人数比较多,前堂上的座椅都由左右一列增添到了左右两列。
  翟宗引着董震、韩博等人走进来后,先是做了一番介绍,接着便命人又多添加了几张座椅让董震等人落座。
  “李相公,这几位便是某家麾下昨日夜袭齐军大营的董震。”翟宗向坐在首座上的李横介绍了道,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还刻意加重了“某家麾下”这个词。
  “好,好!董将军,这次你立了大功,让我鄂州军民士气大增。”李横年龄要比翟宗稍微年轻,不过却比翟宗更能沉得住气,他虽然已经看出翟宗是在故意炫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澜。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个时候对翟宗不屑一顾,反倒会让别人以为自己气量小。
  董震欠身向李横拱了拱手,道:“李相公客气了,末将不过是侥幸奇袭得手,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已。昨晚之战,战果甚微,唯一值得庆幸的那就是劫烧了齐军粮草大营了。”
  李横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董将军太过谦虚了。”
  这时,翟宗插嘴说道:“董子宪此番烧毁齐军粮草大营,功劳颇高,为了鼓励鄂州军心,有赏自然当赏。我平胜六厢名义上是六路人马,然而实际上只有三路的编制。既然董子宪此番立功,某愿意保举董子宪补平胜厢军第四路都指挥使之缺,由董子宪来重新募集平胜第四厢的兵马。”
  平胜厢军虽然是翟宗麾下的嫡系部队,然而纵然如此,他一个宣抚使也不可能任命一个正四品的厢都指挥使,所以需要与李横一同挂名保举。
  然而这番话一出,纵然李横城府再深,脸上也忍不住变色了。董震不过是一个小小副将,再怎么立功也不可能连跳三级升任一个厢的都指挥使。一个厢辖五支军的编制,纵然平胜四厢因为在河南府战役中瓦解了,眼下只是一个空头编制,但是董震接任四厢都指挥使之后,必定会重组这一厢的人马。
  一旦平胜字号的军队壮大了起来,翟宗在鄂州的势力也就壮大了起来。此消彼长的道理,李横怎么会不知道?
  “翟相公,董将军虽然立下大功,但是连跳三级的升任,只怕会有所不妥当吧?”李横慢悠悠的说了道。
  堂下坐着的文官们也有不少人议论了起来,他们都能看得出来翟宗这是故意借机扩展自己的势力。鄂州本地的官僚们反应最为激烈,翟宗不过是河南府的宣抚使,岂能容他在鄂州城分权?
  “李相公,此言差矣。如今战乱未止,我宋军又在襄阳府新败,正是需要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的时候。破例提拔董子宪正是为了标立一个榜样,让我鄂州城内诸路军队的将士都能争相效仿。”翟宗故意将襄阳战败这件事拿出来当话柄,好让李横无地自容,顺便也能争取鄂州本地官员们投到自己这边。
  李横虽然是京西南路宣抚使,但宣抚使并不是一路最高的行政官员。鄂州的本地官员也并不是全部都支持李横,他们更重要的是想保住鄂州,避免鄂州步入襄阳府的后尘。
  “翟相公,你这话怎么听上去那么伤人呢?某在襄阳力战数月,内缺粮草、外无援军襄阳之败能赖在某家头上么?”李横语气越来越冷了。
  翟宗笑了笑,说道:“李相公你言重,某家可从来没说过襄阳之败怪在任何人头上。某家仅仅是打一个比方而已,眼下咱们在谈的事,似乎与这无关吧?李相公你想太多了吧?”
  “你!”李横怒态顿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