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后悔莫及

  所以今天傍晚这支骑兵便机缘巧合与逃难的三人相遇了。
  韩博与那领头军官并骑在一起,他问了道:“敢问将军大名?”
  “将军不敢当,在下毕进,乃平胜六厢麾下骑队押队。”那领头军官欠身的说道。
  宋朝军队的编制经常变化,不过在绍兴年的时候,统一以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伙,五伙为一队。再往上就是营,只是营没有严格的定额,有时候两队即为一营,但有时候也能见到五队的大营。队的长官称为押队,是从九品甚至没品的小小武官。
  韩博在襄阳府的时候是营的长官,即准备将,无论是官职还是品阶上都比毕进大上一阶。不过他现在倒没有一点得意的感觉,自己虽然是一个准备将,可却是光棍司令,对方好歹有一百多骑的手下。
  “平胜厢军不是河南府驻军么?”他有些好奇的问了道。对于历史自己还算知晓,厢军属于地方部队,通过“平胜”这个番号可以推断出是来自河南府。
  “确实如此,去年河南宣抚使翟宗翟大相公在郑州重募平胜厢军,只可惜我等最终未能久留郑州。在金狗和齐狗联军南侵之后,翟大相公一路南撤,最终不得不退守到鄂州。”毕进叹了一口气说道。
  韩博这才渐渐想起来了,去年也就是绍兴二年,宋高宗主持的北伐战役开始。不过这场北伐一开始就没准备充足。当时北伐战场上两路主要的大军,分别就是京西南路宣抚使李横和河南宣抚使翟宗,而恰恰这两路军的主力部队都是战斗力极为低下的厢军。朝廷不单没有给足武器装备,甚至连粮草都没有派下来。
  不过好在去年那段时间,伪齐国主刘豫在领地里横征暴敛,激起了极大的民怨。伪齐国内起义不断,各地伪齐将领纷纷倒戈投靠李横和翟宗。所以在一开始的几个月里,李横与翟宗连连告捷,甚至打到了郑州,直逼伪齐国都城大名。
  伪齐国主刘豫在危急之时自然向他的老主子金国乞援,金国以金兀术为主帅,联合伪齐军队大举南侵。李横和翟宗的部队原本都是乌合之众,当然不是金齐联军的对手,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一路败退下来。
  到今天,非但收复江北地区全部吐了回去,连襄阳府都倒搭了进去。
  韩博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时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忍不住连忙向毕进问道:“敢问毕押队,令郎可是名叫毕再遇?”
  只是他这问话刚刚出口,顿时就后悔莫及。
  他曾经在一些历史论坛里了解一些南宋名将的资料,其中南宋中后期与辛弃疾、陆游齐名的一人名叫毕再遇,而他的父亲正是岳飞的老部下毕进。先不说此毕进是不是彼毕进,更重要的是毕再遇是绍兴十四年才出生,距离现在足足还差十一年。
  毕进愕然半晌,讪笑道:“在下尚未婚配,不知韩将军何出此问?”
  韩博尴尬不已,连忙转移了话题,说道:“敢问毕押队,先前你所说的董帅是董震董副将,还是董先董统制?”
  翟宗手下有两员姓董的大将,一是董震,一是董先。虽然这两人都是伪齐投诚过来的人,不过在未来南宋抗金的战场上,他们也都是兢兢业业、尽忠尽职的大将。
  “在下隶属于董震大人麾下。”毕进回答了道,他倒对韩博这个襄阳准备将大感惊奇,怎么这人什么都知道?自己同样是厢军出身,深知地方军队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用顾着防区之事即可。
  一行人驾驭着战马小跑了一阵,夜色越来越深,距离鄂州地界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因此毕进建议快马而行。一路人所有人没有再交谈什么了,大约奔驰了一个时辰,渡过了汉川之后,总算脱离了危险的处境。
  毕进先带着韩博三人来到了驻扎在泗州的董震大营,这里与鄂州只隔了三十来里,算得上鄂州的前线大营了。来到大营之后,毕进让手下带着三个人去厢营的帐篷休息,自己则先向主帅汇报了去了。
  董震在听说毕进带回了两位衙内之后,惊讶不已,连忙出了中军帐亲自去见这两位衙内。
  这时,韩博、徐文斌和秦薇三人就在厢营一顶空置的帐篷里坐着。厢营就是伙夫营,负责全大营的后勤工作和粮草管理。早先有几个士兵端来了清水和一些干粮,让他们先填填肚子。
  董震进来的时候,先看了一眼韩博,然后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秦薇和徐文斌。
  “敢问哪位是秦……衙内。”董震问了道。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蓄着小胡须,看上去有几分文雅之气。
  “我是。”秦薇站起身来,低声的回了一句。
  “秦衙内,令尊秦老相公这一个月来可寻苦你了。”董震连连的说道。他其实早就知道秦薇是一个女儿身,但是既然毕进在汇报的时候称其为衙内,不难猜出对方是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
  “我爹他可安好?”秦薇急切的问了道。
  “衙内放心,三个月前秦老相公便随光化军镇守王大人一起抵达了鄂州。”董震说道。
  秦薇总算安心下来了,她这时想起了前几日自己做恶梦后,韩博向自己道贺,看来他所说的话是真的!
  董震又看了看徐文斌,欠身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徐观察相公的三公子了吧。”
  现在已经到了鄂州,徐文斌嚣张的痞性再次释放了出来。他见董震这个小副将对自己一副恭敬的样子,顿时洋洋得意起来,轻慢的说道:“正是我。董大人,这些日我舟马疲惫,又思亲心切,不知今晚可否送我到鄂州城与家严相会呢?”
  董震对徐文斌说话的语气很是不快,但好在他极谙城府,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了笑说道:“这个自然,末将稍后会连夜送衙内去往鄂州城。”
  秦薇心中依然很急切,虽然得知了父亲安好,可是阔别了好几个月,总是想立刻相见。
  董震看出了秦薇的担忧,于是又补充对的秦薇说道:“秦衙内毋须忧心,秦老相公这几日身体很好。尤其是前几天徐观察从襄阳城退到鄂州之后,将衙内的情况转达了秦老相公,秦老相公已然安心不少了。”
  李横从襄阳撤退的那天,徐文斌的老爹徐元志原本让秦薇跟着一起撤往鄂州,只是秦薇并不知道父亲的下落,还以为父亲依然被困在光化军,所以坚持留在襄阳等候消息。
  董震接着传令下去,让厢营准备一桌酒席,为秦薇和徐文斌压惊。这酒席很简朴,没什么大鱼大肉,军营中的伙食本来就不怎么样。董震也没有请自己的属官来参加宴席,一是为秦薇女子身份着想,二则是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两个衙内的真实身份,以免到时候弄出笑话自己不好下场。
  韩博知道董震是想讨好这两位衙内,自己完全是多余的人物,于是就悄悄的退了出去,孤零零一个人蹲在帐篷外面啃馒头。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娘的,这董震跟历史上描述的似乎有很大出入呀,一点也不正派。
  不过没过多久,董震竟然从帐篷里走出来,专程来到了韩博面前。
  “韩兄弟勿怪,军营简陋怠慢了。还有劳你告知一下襄阳的情况。”他很客气的说道。
  韩博知道董震这是例行公事,于是就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只是他知道的也不多,在襄阳城的时候三厢左营一直在担任后勤,修修城墙、运运粮草之类的活。
  董震在耐心听完了韩博的话之后,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韩博想了想,试探道:“敢问董帅是否在担心鄂州的安危?”
  董震怔了怔,问道:“韩兄弟何来此问?”
  韩博微微一笑,轻松的说道:“如今襄阳府六郡全部陷落,长江防线已然破了缺口,金狗与齐狗大军进驻襄阳,首当其冲威胁的便是鄂州了。”
  董震呵呵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见韩兄弟神色自若,似乎并无此担心呀?”
  韩博暗道,我当然不担心了,历史上金齐联军仅仅打到襄阳之后,便再无法南进一步,更重要的是,等到了明年开春,岳爷爷还会从江州亲自带兵前来,一举将襄阳失地收复。
  不过他当然不能把这些还没发生的历史告诉董震,沉思片刻之后,说道:“董帅,实不相瞒,在下以为鄂州在短时间之内必定无法被金齐联军攻破。”
  “此话怎讲?”董震微微怔了怔,问道。
  “金国之所以要助伪齐进攻襄阳,其目的并不是想借襄阳来深入南方腹地,而是为了截断京西南路、淮南西路与陕川地区的联系。从去年开始,金国西路大军便压进陕北,如今在陕北的战况越来越有利。如果这个时候金国要以襄阳为跳板,继续南下的话,只怕必定要从陕川地区分兵。”韩博娓娓的说道。
  董震微微的点了点头,等待着韩博继续把话说完。
  “董帅试想一下,鄂州目前有李相公五厢军、翟相公六厢军,再加上鄂州本地的军民,总兵力不下十万,金国放着已经到手的陕川不去啃,转而来啃鄂州这块硬骨头,岂不是两边都得不偿失吗?一旦金人将大军调往陕川,单凭襄阳这边的齐军绝不是我们的对手。”韩博一口气把话说完了,他真佩服自己竟然记得住这么多历史细末。
  “听韩兄弟这么说,真是茅塞顿开呀。”董震连连的叹了道,他越来越不敢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董帅过奖了,这些纯属在下臆测而已。”韩博谦虚的说道。
  “韩兄弟,如今襄阳普胜的四路厢军应该全部溃散了,你只身来到鄂州,可有何打算?”董震沉思了片刻之后问了道,语气颇有几分认真。
  “呃,在下此番护送两位衙内到鄂州,之后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是襄阳乃在下故居,一日不雪此恨,一日难以安心呀。”韩博沉重的说道。
  “韩兄弟只身一人护送两位衙内从襄阳到此,又胸怀韬略,可谓是智勇双全的人才。我原本追随翟大相公北伐,只可惜最终一败涂地,麾下许多将领在从北方南撤的路上走散。这正是用人之际,不如韩兄弟就留下我麾下,我拜你为中军副使兼前营准备将。”董震当即说了道。
  在一开始他倒真没有把韩博当一回事,不过刚才在摆酒宴的时候见韩博自觉的离去,可见此人很识时务。而经过了刚才的一番谈论,更是发现韩博见识卓越、暗藏伟略,真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韩博微微一怔,这敢情好,董震竟然看好自己。虽然说拜为前营准备将与自己以前左营准备将品阶相同,但是前营与左营一字之差却有十分不同的定位。一个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营,前营是所有营当中的精锐营,装备最好,粮草最足,当然打起仗来也是冲在最前面。用今天的话来说,前营就是主力营。
  更何况,除了前营准备将之外还带一个中军副使。中军副使在以前是负责管理传令兵的,而现在则越来越像是主帅的心腹,通常参与作战的谋划,可以算是军中谋士了。
  韩博原本就想找一个地方安身,与其去鄂州城内,还不如留在这里,这样一来徐文斌如果想整自己也会鞭长莫及。当即他起身,郑重的向董震行了一礼,说道:“董帅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在下愿追董帅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好!哈哈,以后大家都是袍泽兄弟,患难与共。”董震爽快的大笑了两声,伸出手拍了拍韩博的肩膀。
  徐文斌和秦薇在吃过东西之后,董震安排了一支人马护送他们连夜前往鄂州。在此之前,他已经派了一匹快马先一步前往鄂州报信了,此时此刻想必鄂州的两位大人物正在翘首以盼他们归来。
  在上马之前,秦薇四下看了看,忽然发现韩博不见了,于是向陪伴在一旁的董震问了道:“董将军,护送我们的韩将军呢?”
  董震说道:“韩兄弟正在更换衣服。”
  秦薇想到韩博这几天一直穿得是齐兵的盔甲,为此还被宋军误伤了一箭。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等等他吧。”
  董震微微愕然了一下,立刻笑了道:“两位衙内,韩兄弟就不跟两位去鄂州了,我已经拜韩兄弟为前营准备将,从现在开始他便是我董家军的人了。”
  秦薇怔了怔,心头感到忽然一酸,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不愿与韩博分开。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长长的眼睫毛扑闪出了一下,大眼睛里一片水汪汪。
  “我,我想见一下韩将军,向他道谢。”她弱弱的说道。
  董震隐隐约约似乎看出了一些倪端,于是让一个亲兵去找韩博来。
  韩博身上有两处伤,换衣服的时候非常困难。在两个士兵的帮助下,他才勉强的卸下了铠甲,用清水擦拭了一下脸庞和伤口,然后换上一身宋军的布衣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