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搏杀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天边只剩下了薄薄一层红晕。
乘着马车的达官贵人走在前面,倒是像这群难民的领袖似的,引着队伍前进。此时已经离开了襄阳城,大伙也稍微放宽了几分心。
可是就在人人都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前方官道两旁的树林里忽然起了一阵喊杀声,一队骑兵率先冲了出来,紧跟着是一大批手握长枪、大刀的步兵。
“是齐兵,是齐兵,快逃呀!”前方传来惊恐喊声。
“弟兄们,格杀勿论!”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伪齐军官扯着嗓子命令了道。
人群炸开了锅,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人们如同受惊的鸟兽一般四散逃命而去。齐兵士兵如狼似虎的冲进了人群,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那些走在前面的富人们最先遭殃。哭声、求饶声以及刀子捅进身体的卟声充满了整个官道。
韩博庆幸自己走得慢,要不然自己一身军官行头早被前面的齐兵砍死了。他赶紧跟着十几个老百姓匆匆的向西南方向的树林里跑了去,身后不断的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却不敢回头去看。
忽然,韩博听到身后一声弓响,一支羽箭“嗖”擦过了他的头盔,正中在前面一个老百姓的背心。中箭的老百姓一头栽倒在地,挣扎了一番便一命呜呼了。好在三天的时间里他见了很多尸体,自己现在差不多已经麻木了,脚下不敢停歇,继续向林子的深处跑了去。
“前面有宋将,快擒杀来!”身后有伪齐士兵的高呼声。
顿时有几个骑兵调转了方向,集中向韩博这边追了来。
韩博连想哭的心都有了,难怪一路上逃难的人群里一个士兵都没看到,原来士兵们早就把军服换掉了,只有自己这个愣头青还堂而皇之的穿着铠甲。他回头看了一眼追来的齐兵,虽然只有三五人,但是全部都是拿着长枪、背着弓箭的骑兵,要是让他们追上来只怕踩也能把自己踩死。
他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向前跑,自己是军人,纵然训练素质不高,但是体力还算过得去。再加上树林林木的阻碍给骑兵追赶制造了不少障碍,要想逃出去还是有一线生机。
追兵射了一阵箭,不过都被树木挡了下来。
韩博跑着跑着,忽然看见树林前方出现了一条河流。这条河流正是沔水的支流,河宽七八丈,一旦渡过了这条河那自然算是逃出生天了。跑在他前面的一些老百姓已经纷纷下水向河对岸游了过去。
可是这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穿着一身铠甲重量足有十多斤,万一跳进河里起不来那岂不是自杀?转眼间来到了岸边,他不得不停下来先去解自己的盔甲,可是这军官的盔甲通常是在亲卫协作之下才能穿上,此时要脱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在慌张的时候,一杆冰冷的长枪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呔,你这贼将还想逃?纳命来吧!”一个齐军骑兵冷冷的笑了笑,举起手中的长枪就要刺过来。
韩博暗暗叫苦,他连忙装作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正好让这一刺落空了。
这时,另外四个齐军骑兵都已经赶了过来,他们非但没有恼怒,反倒都哈哈嘲笑了起来。
“瞧这贼厮,哼,难怪宋军会一败涂地,就是这种窝囊废太多了!哈哈!”先前那个没刺中的骑兵大笑着说道。
“别废话了,赶紧取了首级向都帅请功去,顺便咱们还能去捞点油水呢!”另一个骑兵催促的说道。
“好,看我取他狗命!”先前的骑兵再次抬枪向韩博刺了过来。
韩博心中虽然慌张不已,将老天爷诅咒了千万遍:妈的,老天让我穿越,却连三天的时间都活不下去,难道我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穿越者吗?
眼看小命就要终结了,他既不甘心又着急万分。只是人关键时刻,脑子反倒转得更快了,忽然灵光一闪,他连忙开口大叫了起来:“且慢,且慢!容我说句话!”
那举枪刺杀的骑兵迟疑了一下,厉声问道:“呔,贼厮有何话要说?咱弟兄们可不会帮你留什么遗言!”
韩博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说道:“我乃襄阳镇守李横大人中军副使,我知道宋军重要军情,若将我送到你等主帅面前必有重赏!”
当然这是随口想出来的谎话,自己并不是什么中军副使,就算是,以目前的情况宋军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重要军情。
一个骑兵沉思了一下,冷声问道:“休要欺骗我等,李横三天前就已经跑了,你身为中军副使岂会留在这里?”
韩博故作冷沉的说道:“我之所以留在襄阳自然有目的,只要将我送到你们主帅那里,倘若我的情报不重要,再杀我又何妨?”
五个伪齐骑兵相互对视了一眼,如今宋朝一日不如一日,宋军变节投降的人多不胜数,眼前这个胆小鬼想要以军情换条活路一点也不足为奇。寻思一阵之后,反正如果情报不确再杀也不迟,当然如果情报重要了,那主将的重赏自然不在话下。
当即,一个领头模样的骑兵吩咐了道:“先将这厮捆了,交给营帅来定夺。”
两个骑兵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找来绳子向韩博走了过来。
韩博暗暗的提了一口气,迎着笑脸说道:“两位大哥,先容在下缴械吧。”
一个骑兵乐了起来,冷笑道:“好小子算你识相,哥哥我等下给你绑松点。”
韩博连连道谢,伸手去解自己的佩刀,双手将刀呈了上去。
骑兵刚要上前去接刀,可是就在这时,韩博趁着对方毫无防备之际,忽然将刀抽了出来,顺势把刀鞘狠狠的砸向了另外一个已经下马的骑兵,紧接着举刀就向面前的骑兵砍了去。
那骑兵还在洋洋自得,刀光闪过来的时候根本措手不及,当场被劈断了脖子。
韩博动作不敢慢下来,径直的又向那被刀鞘击中鼻子倒在地上的骑兵扑去,一刀插在了对方的肚子上,鲜血飞溅而起。
这连杀两人的动作完成的十分连贯,全仰赖自己附身此人的身体素质。
骑在马上的另外三个骑兵顿时大怒,挺起长枪就向韩博刺了过来。可是韩博早有准备,他知道骑兵在辽阔的战场上具有极强的战斗力,但是近距离作战却显得捉襟见肘。他直接跑到一个骑兵的身后,跟着他的马屁股跑。
这三个骑兵转来转去,离的近了会撞在一起,离的远了又刺不到韩博,更重要的是在马背上不好转过身子来攻击。
韩博瞅准时机,一刀先砍在自己正跟着的这个骑兵的后马腿上。马匹受痛,一下子后仰的跪倒在地上,正好把马背上的骑兵压在了身子下面。他赶紧上前对准这骑兵的脑袋就是一刀,只不过下刀位置有些偏差,没有把脑袋砍下来。
“呔,好你个贼厮,看爷爷我将你碎尸万段!”先前那头目骑兵见转眼间就折了三个手下,顿时怒不可遏。他将马后撤了一段距离,然后调转过来向韩博发动了冲锋。
韩博没有多想,双手举起刀用尽全力投掷了出去,正中在这头目骑兵的马脖子上。这马顿时扑倒在地上,将马背上的骑兵摔了个半死。
可是在这时,最后那个骑兵抓准了机会,长枪一挺,朝着韩博的侧面刺了过来。
韩博尽力后退了一阵,但是依然躲避不及,被这一刺刺中腰际。他感到腰部火辣辣的一痛,紧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双手死死的抓住长枪的枪柄,借助对方的攻势一下子把长枪夺了下来。
那骑兵见丢了武器,连忙拔出了佩刀再次向韩博砍过来。韩博忍着剧痛,将刺入体内的长枪拔了出来,倒过头来迎着骑兵刺了过去。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骑兵手中的佩刀自然不够长枪的长度,当场被刺落下马来。
韩博喘了两口气,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刀来,走到了那头目骑兵的面前,在这个已经不能动弹的人身上补了一刀。
一口气杀死五个人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韩博瘫坐在了河岸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很庆幸自己穿越附身的这个武将身强力壮,要不然刚才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虽然他穿越到来的这三天里见过不少死人,但是要说杀人却还是第一次。此时此刻自己的心砰砰跳得不行,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让全身都动弹不得。
不过很快,腰部伤口的疼痛将韩博清醒过来。他挣扎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解开了身上的盔甲,检查了一下伤势情况。好在先前那骑兵没有冲锋,力道不是很重,再加上有铠甲的保护,并没有伤到内脏。
他来到河边清理了一下伤口,割了一块布条包裹了一下。想了想之后,他很干脆的换上齐兵盔甲,只是将自己宋军将领的关防贴身藏好,以免遇到宋军的时候被自己人误杀。
收拾了一下佩刀和弓箭,韩博看到了那些死掉的骑兵留下来的战马。在古代马匹可是很值钱的东西,纵然卖不出去,路上饿的时候还能宰掉充饥。于是他骑上其中一匹战马,然后将另外两匹完好无损的战马也牵了上。
他沉思了一下,以自己对历史知识的了解,现在南宋正在遭受金国与伪齐联军的全面进攻,长江一线饱受着巨大压力。自己现在所在的京西南路,北面的襄阳府六郡已经全部告失,距离这里最安全的地方只有鄂州了。
看来只能先去鄂州了!韩博决定了下来。
当即,他打转马头向南边小跑而去。
往南是出树林的方向,好在现在有一身齐军的行头做掩护,倒不显得那么紧张。古代区分敌我的技术远远不够发达,更何况伪齐士兵全部都是投降金国的汉人,彼此之间就算不认识也不会那么容易起疑心。
很快韩博出了树林,再次回到先前的官道上。
此时的官道早已经没有先前熙熙攘攘的逃难人群,一场抢杀刚刚结束,四周十分死寂,满地只剩下尸体和鲜血,目光所到之处让人心寒不已。偶尔还能听到远处婴孩的哭啼声,不过很快又消失了。
沿着官道走了一段,忽然看到前方有十几个伪齐的步卒在尸体堆里翻找值钱的东西,他们虽然看到了骑马而来的韩博,但是没有任何人理会他,就这样让其从中间穿了过去。
伪齐士兵的军纪之差早就传遍南北,被金人扶持的伪齐国主刘豫原本是宋朝知府,在杀宋将归降金国之后便在封地横征暴敛,其手下士兵们更是如同强盗之流。
韩博继续向前小跑了两里左右的路程,看到道路中央有七八辆坏掉的马车,显然是先前从襄阳城逃难出来的达官贵人们留下来的。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许多低低哭泣声,大多是女子的声音。
他骑着马走了过去,在一座山丘的下面看到了二十多个人正缩成一团坐在那里。这些人大多是女人,从衣饰可以看出都是侍女,也有个别几个穿着体面的富家公子夹杂在其中。哭声便是由他们发出来的。山丘另外一边还有几具尸体,看样子是富家老爷之类的人,死状都极为残忍。
更让人吃惊的是,就在这些尸体旁边,三个伪齐的士兵正毫无顾虑的强暴三个年轻的女子。这些受辱的女子痛苦的呻吟着,泪如雨下,却没人敢做任何的反抗。
除了这三个禽兽之外,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士兵守在那二十多人面前,时不时的还故意刁难一番那些侍女,肆意的抓摸她们的胸脯。
当韩博骑着马走过来的时候,那二十多个宋人的眼中只有恐惧,倒是那些伪齐士兵全当没看见。对于齐军士兵来说,纵然是高级军官走过来,除非是自己的直属上司,要不然大多人都是不会去行礼的。
韩博内心在做一个挣扎,要不要去救这些人?自己先前能杀死五个伪齐士兵多少有侥幸的成份,现在好不容易脱身了,有必要再掺和这些事吗?不过做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良心还是占了上风。
他先骑着马围着山丘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伪齐士兵之后,又打马走了回来。来到山丘前面,他翻身下了马,向那个衣衫不整的看守士兵走了过去。
看守的士兵看到了韩博,以为对方是来找乐子的,于是说了道:“兄弟,哪个营的?这些小娘子可都是咱兄弟的战利品,要想玩可以,一百个铜子任意选。”
韩博决定先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于是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是左营斥候,营帅正在襄阳城西门点兵,派我来四周看看有没有落队的弟兄。”
士兵怔了怔,警惕的打量了韩博一眼,问道:“你是左营麾下?我也是左营的人,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
韩博继续笑呵呵的说道:“那是当然,因为我是普胜厢军左营。”
普胜是襄阳府厢军的番号,宋朝每支地方厢军都有自己的番号,通常从番号就可以判断出这支部队的所属地。
那伪齐士兵立刻大惊,不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见铿的拔刀声,刀光在自己脖子上闪了一下,一腔鲜血喷了出来。
接着,这个冤死鬼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一番便一动不动了。
那些宋人见了此状都惊吓不已,纷纷向后缩着身子。
韩博没有理会他们,马上跑到山丘另外一边,从背后发动偷袭将那三个正在寻欢作乐的齐兵全部砍死。原本在砍死第一个的时候,另外两个被惊动了,但是他们身无盔甲、手无兵刃,连逃跑都没跑多远便被追上砍翻了。
韩博重新跑回来的时候,那些宋人却一个都没有想到要逃跑,古代人的思想总是那么奇怪。不过他满身鲜血的样子,倒是让这些人更加害怕了起来,哭声愈发凄惨。
“诸位不要害怕,某乃宋将,某已经杀了那些齐兵了,你们快逃吧。”他喘着气说道,杀人是一件很费劲的体力活。
这些宋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还是没有人起身逃跑。十几个侍女们纷纷看向那些富家公子们,显然老爷不在了,公子便是一家之主,即便要跑也得听凭主人的吩咐。
这时,一个穿着锦袍的公子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他脸色很苍白,眼中还带着几分畏惧之色,上前向韩博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将军是哪路麾下?”
韩博回答道:“在下襄阳厢军左营准备将韩博。”
那公子听到韩博不过是一个九品小准备将,心中顿生了几分轻视之意,脸上原本畏惧之色也渐渐消失,说道:“哦,原来是韩将军,我乃均州观察使徐元志之子徐文斌。”
韩博是知道观察使是正五品的大官,比自己的品阶要高出八级,并且通常都是给那些名望极高的官员做虚衔。不过均州早在四个月前便已经陷落,许多逃到襄阳城来的均州官员也在三天前跟着李横继续南撤了,这徐文斌怎么会留在襄阳城没走呢?
他先向徐文斌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徐衙内,先前让衙内受惊了。敢问衙内怎么会在这里呢?”
徐文斌叹了一口气,说道:“前些日家慈病重,在下逗留襄阳城中陪伴家慈最后一程,因此三日前未曾与家严一同南去。”
其实三日前徐文斌并不想留下来,只是其父为了顾全名声,于是强令小儿子徐文斌留下来陪同病重的母亲最后一程。古人对孝心是极为看重的,尤其是在宋朝这个理学兴盛的年代。
韩博连忙恭维的说道:“徐衙内孝心可表,让下官好生敬畏。”
徐文斌见韩博一副讨好的样子,自己倒是更加得意了起来,他说道:“韩将军,我见你有两匹多余的战马,不如就由你来护送我前往鄂州,到时候家严必定会重谢韩将军的。”
韩博听出徐文斌语气当中有几分命令的口吻,虽然心里很不爽,要不是自己仗义相救,你这狗屁衙内早就被齐兵砍死了。不过他此时倒是觉得有必要巴结一下这个衙内,毕竟离开襄阳府之后自己这个准备将的官职便不存在了,总得另寻一条谋生的出路。
他故作笑脸的说道:“下官荣幸之至,请衙内上马。”
正准备迎着徐文斌上马的时候,另外几个富家公子看到还有最后一匹多余的马,连连也央求了起来。韩博打算再带上一个富贾家的公子,等到了鄂州这厮肯定会重金相酬。可是他还没开口,徐文斌却从这些人中间拉起了一个身材娇小、年约十五岁的小公子。
“韩将军,这位是光化军节度使秦郎的……公子,与我是世交,光化军陷落之时他与家人失散,之后在襄阳城避乱一直与我在一起。另外一匹马就让他骑吧。”徐文斌几乎是用吩咐下人的口吻对韩博说了道。
光化军与均州距离襄阳城很近,这两座重镇都是在齐兵南侵的时候最先被攻陷。
节度使与观察使一样,在宋朝都是属于虚衔的官职,大多是朝廷封赏给那些极有资历的大人物。节度使是从二品的大员,纵然这位秦衙内的家人都死在战乱中,但是其父亲的官场旧友依然会站出来给予答谢。
韩博还真是乐了,自己这一出手竟然救了两个达官贵人的公子。他打量了一下这位节度使家的衙内,不过总觉得这位公子有点奇怪。对方脸蛋白皙,容貌清秀,身材十分娇匀,而且在被徐文斌抓着手的时候显得极为害羞,甚至还缩着身子想要挣脱开来。
这小衙内也太阴柔了吧?
他没有多想什么,齐兵虽然刚刚劫杀完这里,但是毕竟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当即说道:“如此,就请两位衙内速速上马。只是这些侍女当如何处置?”
徐文斌没有犹豫的说道:“人太多了只怕会引人注意。”他又转向那些侍女,大声的宣布道,“你们都散了吧,生死由天命。”
侍女们六神无主了,纷纷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