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灾难降临

  第二个月发了工资的那天,我跟陈静去了车站,按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为了不让家人找到我们,我们要去更大的城市生活,我们要离开自己所在的县城,有可能被家人找到的地方。
  而且我们已经存了一些钱,可以租下房子,有了经验可以找到工作,陈静的好朋友王小丫告诉过我们,不管城市再大,只要过了十六岁,一定可以找到工作。
  我们年轻,我们轻狂,我们什么也不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不幸,都被我们的兴奋和开心而代替,我们要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我们的人生。
  我们买了去省城的夜车票,那时候夜班车还没有被取消,而且价格要比白天的低十几块钱。
  我们都是大山里的穷孩子,知道如何省钱,我们要省下每一分钱,为我们将来的生活打算。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当现在有人在我面前说这话的时候,我会说:你他妈的放屁,那是生活逼的。
  可是在当时,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当我们怀着激动无比的心情,准备开启我们远足天涯的生活时,陈静的父亲出现了。
  他是个健壮的男人,有着一张很有男人味的脸和军人才会理的那种小平头。
  “跑。”当我还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陈静猛的松开了我的手,推了我一把,大难临头的表情。
  我当时太害怕了,根本没有想陈静会受什么样的惩罚,我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我见过私奔被对方家人抓到时的场景,不被打死那是幸运,那个年代,我落后的家乡,法是给老实人制定的。
  我以我能用的最快速度,撞开了一个老太太,伴着老太太的惊叫声,哥她一起年轻人的叫吗,我到了后门,正当我准备跳下车的瞬间,陈静的父亲喊了句:“抓住那小子。”
  紧接着,一个跟陈静父亲长相有七分相的男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领子,把我从车上直接扔了下去。
  卧铺车,很高的,从车厢到地面的距离,比我的身高还高出很多,就算是跳下去,也不会好受,而这一摔,我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还没有被硬化的,铺着不少石子的地面,尖石搁在我的腰上,那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痛。
  “年纪不大,胆子还真不小,敢勾引我家姑娘,看我不打死你。”
  那人说着,对着我的身体猛踹,而我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忍着剧痛,不让自己喊出来,没有生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除了那人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尖酸的叫骂声,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拉了出来,那些话,足以让地下的人不安,我真对不起我家祖宗。
  多少下,我不记得,我只记得扶起我的人是个胖子,穿着车站管理员的衣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打死人啊。”胖子管理员对男人说。
  “打死他都是轻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私奔,要不是今天我们抓了个正着,谁知道他会带着我侄女跑到那里去。”
  那男人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他身边的女人冷冷地看着我,他们被好几个成年人拉着,他还在试图踹我。
  “你们的家事我管不到,但打人是不对的,警察马上就到,别在车站闹事好吧,一个大人,对一个孩子出手这么重,你也真下的去手。”胖子说,他的话很有作用,打我的人安静了下来,骂骂咧咧,倒也没再动手。
  我很痛,也很害怕,但我更担心陈静,我捂着自己的腰,我在人群中寻找着陈静,我看到她被她的父亲抓着头发,拉出了车站,从她走路的样子来看,她伤的不比我轻。
  我想追去的,可是我痛的爬不起来,陈静,对不起。
  挨打的时候,我不流泪的,身体的痛算不得什么,而望着陈静的时候,我的眼泪下来了,我根本就控制不住。
  她比我个头小,也比我瘦,跟她身边的胖子走在一起,显得更加的渺小和瘦弱,看着她,我心痛。
  派出所的警察很快便到了,问明了情况后,把我和那个男人被带到了派出所,那男人到了派出所倒是乖巧的很,带着笑容,活脱一只哈巴狗,对警察说着家里人对陈静的担忧,和我犯的错给他家里人带来的痛苦。
  警察倒是没有偏袒男了,警告了男人几句,让那人离开了派出所。
  警察没有指责我,他们大概见了太多类似的事情,他们聊着之前和我类似的情况,并且开玩笑的对我说:“以后要是带谁私奔,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不要被人家抓到。”
  当时我不明白他们到底是在讽刺还是在鼓励,他们的眼神,很戏谑,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的孩子在逗一只可爱的猴子,不过我很感谢他们那样对我,没有对我批评教育,叛逆年龄的我,讨厌了大人们的说教。
  在很久之后,当我也成熟了,见了一些世面之后,我便明白了,对于他们来说,我和陈静之间的事,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世界很大,我们的故事,不过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我很感谢这样的经历,它让我在有了一点地位的时候,学会了不批评别人的过错,只是尽旦教会别人正确的方法,它让我在这个社会上有了很多的朋友,成了一个在小范围内受尊重的人物。
  现在看来,你认为今天的事很严重,足以毁灭你,但当事情过后,你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该来的总会来,该过去的还会过去,没有什么样的坎坷会过不去。
  人在无数次的挫败和站起来后,就会相信宿命,那是我的命。
  不过这是很久之后,我对生活有了一定的领悟之后,得出了也不知道是消极还是励志的结论。
  而现在我依然处在恐惧之中,父亲的责难,村里人的嘲弄,家族人的冷眼,见不到陈静,失去了最爱的忧伤袭击着我的脑袋。
  …………
  派出所外边的阳光很灿烂,几个实习的,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干员们说笑着,戏谑的和带着我出门的警察说着我的事,我并不觉得害羞,跟害羞比起来,我更担心陈静。
  送我是大学刚毕业的一名警察,他是一个很好的警察,他为我打开了车门,对我说:“别怕,那人可不敢在这里等你,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不怕。”
  “看的出来你不怕,这么小年龄就敢带女孩私奔,一般是不敢,话说回来,我倒是很佩服你,在我和你一样年龄的时候,其实我也喜欢过一个女孩,不过没你这胆。”
  他笑着,他很和善。
  我望着路边我叫不上名字的粉色花,还有经过的年轻情侣们,我流下了眼泪,我又急忙擦干。
  我哭,是因为陈静,因为我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和理想,我失去了我想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我肯定这事后,陈静的家人不会让她再见我了,我们再也不会走到一起了。
  在我们老家,私奔的事常有,而被抓回来的,男人倒还好,女孩一般会被远嫁他乡,或者被关在家里,连门都不让出,直到有人出钱把她买走,而买走她们的男人,往往不是年龄太大,就是身体有问题,或者是当地取不到老婆的小混混。
  小学的时候,我曾经对不起一个可爱的女孩,我一直在后悔,现在我的后悔又多了一样,我毁了陈静的人生。
  “到了,家总是要回的。”警察停下了车,对我指了指我们村子。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家门口,我望着夕阳里的村子,烟囱里冒出的烟,我不想下车。
  “别害怕,我跟你家里人讲,不会让他们对你怎么样的?”警察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如我所料的那样,我刚到家门口,就被村子里的人围住了,他们看着我,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
  在我的记忆里,警察在我们村里就出现过一次,那是因为杀人事件。
  而这是第二次,人们不可能不为此而好奇,我必将成为大人们教育孩子们的案例,你看看林家那小子,真是丢了他们林家的脸。
  “你是林凡的父亲吧,孩子被打的不轻,就别再训他了,年纪轻,犯点错是正常的,长大点就好了。”
  警察对怒气冲冲走过来的老头子说。
  老头子看到警察后,倒是客气了:“真是麻烦你了,进来歇歇吧,你们在那里找到他的。”
  老头子的表情变化的奇快,看我的时候,成了罗刹,跟警察说话的时候,成了奴才,他就这样快速地转变着,看我又同警察讲话。
  我讨厌父亲对警察的奴才样,这种讨厌倒是减轻了我的担忧。
  “在车站找到的,别打孩子,他已经受了不少罪了,我还有事,我要走了,你们忙着。”警察说完后便拍了拍我的肩膀,上了车。
  奶奶在哭,因为以为失去了我,家庭的男人们在咒骂我辱没门风,我的父亲一言不发,看仇人的目光看着我。
  奶奶的哭,我不感动,家庭的长辈咒骂我辱没门风,是家门不幸,我没当回事,反正挨骂又死不了人,辱没了门风,老祖宗也不可能从地里出来教训我。
  同龄的孩子眼中的嘲讽,我当看不见,而我父亲的仇视,我当它是空气,因为我只想着陈静,想着她身上可能发生的可怕事件。
  有些事情,你没办法的时候,只有用脸皮去抗。
  当人们数落过瘾了,骂爽了,用他们以为替天行道的方式证明了他们的正确,我的愚蠢之后,当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们这才离开。
  父亲关了院门,拿起了马鞭,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向我走了过来。
  陈静可以为了我做出那样的事情,可以为我付出一切,她一个女孩子,要受的罪肯定比我大,挨一顿打又算什么呢,报着这样的想法,我盯着我的父亲。
  姐姐在不远处,那天她也用奇怪的目光盯着父亲,没有阻止父亲的意思,当然也没有像村里人一样有责难我的神情,她就那样的盯着,像路人一样。
  你有没有见过鬼上身的人,或者梦游的人,我见过,而我姐姐当时的神情,极其的相似。
  父亲的鞭子落在我的身上,我咬着牙,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咬着牙让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几鞭子下去,父亲看了看姐姐,停了下来,把我拎了起来,丢进了装满粮食的房间,咒骂着我重重地关上了门。
  虽然是夏天了,但北方的温差还是很大,白天不穿衣服都会热的流汗,而晚上就算盖上被子也会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冰冷的没有床和被子的房间里,我挤在粮食袋子的中间,想的只有一件事,陈静现在怎么样了。
  有几次我睡着了,又从噩梦里惊了醒来,我梦见了陈静嫁给了一个跟我父亲一样的暴徒,梦见了她像我母亲一样,瘫痪在床上,我哭了,我的心在一阵阵的抽搐。
  夜很漫长,比夜更漫长的是思念,而比思念更漫长的是对陈静的担忧。
  我拼命的砸着粮食袋子,直到我出了一身汗,直到我的手指节发麻流血,精疲力尽才睡去,可是我睡的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陈静的脸挥之不去。
  她在不停的跑,在喊救命,我在追她,可是我怎么也追不上她,直到我吓醒,一身冷汗。
  开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的四叔,我这一生最敬重的长辈。
  他端着一碗鸡蛋汤,放在了面前的一个玉米袋子上,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望着天空发起了呆。
  前一天晚上,当众人都在嘲弄我的时候,他没有出现,现在他出现了,他并不像村人一样,没有一点责难我的意思,他也不看我,似乎在想着更重要的事情。
  我怕四叔,他从来没有给过我笑脸,但我打心眼里怕他,也尊重他,因为他从来不像我父亲一样打我和骂我和嘲弄我。
  我怕父亲,是因为马鞭,我恨他。
  而我怕四叔,则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那种威严不需要用武力去展示,不需要用语言去体现,他站在那里就会让我心生寒意。
  我没有敢吃他送来的东西,我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