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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老侯一开始也没有被分配到太平间值班,只是那个职位一直没有人能长时间坚持下去,尤其是值夜班,结果老侯被硬性分配到了这个岗位上,一干就一直干到了现在。
  这么多年夜班生活,尤其还是守在太平间门口,多少也会遇到解释不清的古怪事情,比如存放尸体的冰柜里发出敲击声一类的事情,是人恐怕都会觉得恐怖。
  老侯除了老实,胆大也是一项优点,但也不可能不会害怕,幸好镇上有座道观,而老侯很早以前就与老道长相识,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和一些简单的应对方法,以至于只要晚班太平间没人来时,他便会在门口燃上三枝香,这个方法很多时候都管用。
  而昨晚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夜里医院出现死人时,才会三更半夜到太平间,其他时候,这里只有老侯一个人。
  所谓地下室,就是医院主楼后面的学院教学楼地下一层,如果医院送尸体进太平间的话,教学楼外面有通地下的电梯和楼梯。
  地下一共两层,地下二层主要是存放尸体以及偶尔教学时开放,既然地下是为了放尸体所用,可想而知,下面的温度不是普通的低,流动的冷气一阵阵从通风口冒出来。
  还好这里不像电影中经常描写的那样,只有一盏昏暗的吊灯在风中微微晃动,相反,整个地下室走廊顶上安装着rì光灯,照明光线相对还算充足,只是rì光灯散发出的白色光芒给整条走廊蒙上了一层阴冷森然的惊悚感觉。
  一天的忙碌过后,教学楼重新恢复了沉寂,八点钟,老侯和白天值班人员交接完工作后,大致巡视了一圈便回到值班室,如果是平时,旁边的医院不再来“业务”的话,他可以说就没什么工作了。
  但这天不行,太平间里还有几具没有存放进冰柜的尸体,再晚一些时候他还有项任务,腾空几个太平间里的冰柜,然后把这几具放进去。
  至于为什么需要再晚些时候,是担心这几具尸体的家属会来这里。
  到了他这个年纪,值班时除了睡觉就是看看电视,几乎天天如此,沏上杯茶,打开电视,老侯往沙发上一窝,开始耗时间,直到,他忽然想上厕所。
  从厕所回值班室的路上要经过太平间那屋,而就在经过门口的那个时候,老侯好像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很像是哼哼叽叽的声音。
  老侯全身一下子僵直了,身后从头顶一直麻到脚底,虽然那声音很微弱,而且只是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但走廊除了老侯并没有别人,更没有其他能发出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只能是从旁边太平间里传出来的。
  他的手不由自主搭在了太平间的门把上,突然间,他感到一阵寒意,阴冷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平间内的冷气从门缝中透出,还是走廊内通风口吹出来的冷风,总之,那种无法形容的寒冷感觉像是从四面八方扑向他一般,更诡异的是,原本被rì光灯照得通亮的走廊内,身边不远处隐约可见翻滚涌动的气流,就像是空气因为寒冷而变得有形似的,在不断波动。
  老侯不禁抬手揉了揉眼,结果搭在门把上的那只手不小心轻轻用力,太平间的门一下子被他推开了。
  出乎意料,本来应该无声的弹簧门竟然发出一阵嘎吱吱的声音,就像是在推开一扇年头久远的木门一般,如啃食骨头一般摩擦刮蹭声音听上去令人牙根发酸。
  “咕噜……”老侯吞下一口口水,太平间里只开着一盏rì光灯,显得有些昏暗,除了两侧一排排金属冰柜的柜门反射着冷森森的灯光外,屋内中间并排两列平板车,每辆车上都盖着白布,而那一张张白色布单下,正直挺挺地摆放着一具具已然僵硬的尸体。
  老侯轻轻呼了一口气,顿时,白色的哈气自嘴间喷出,他不禁一惊,这里的温度低得有些过分了。
  他不觉生出些胆战心惊的感觉,回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将屋顶上所有rì光灯全都打开,又去找控制屋内温度的调节器。
  刚往里走了两步,他突然发现,最外面的一辆平板车上,原本全蒙着的白布不知什么原因上半部被掀开,露出下面尸体的两肩以及头部。
  老侯不禁看了一眼尸体的头部,死者是女性,一张还很年轻的脸,本来清秀的面庞此时已然呈现黑色,双颊下陷,两眼半睁半闭,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
  看到那张脸,老侯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就去世,不甘心也正常,所以才没办法完全闭上。
  他颇有些感慨地慢慢走过去,先是随手取过挂在尸体床边的报告看了一眼,这才了解到,尸体是上午就送进来的,死亡原因是车祸,肇事车辆司机撞完人驾车逃逸,应该还要调查,希望能找到那个凶手。
  这时候,老侯已经下意识将刚才听到的声音归为幻觉,而原本心中的恐惧情绪正被渐渐生出的同情心理取代,他不自觉地走到尸体脑袋的位置,准备把白布给她盖上。
  但就在他手抓住掀开的白单一角时的那一刹那间,尸体身子一侧平放的手猛然间一动,如同抽搐似的一下子搭到了老侯的手臂上……
  老侯顿觉手腕上一阵冰凉,不禁骇然,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一下子又撞上了后面一辆平板车上。
  “咣”一声,平板车被撞得缓缓移动,又吓了他一跳,不过等他定下神来仔细一看,却发现面前那女尸一动不动,就仿佛刚才只是他自己的幻觉,但当他的目光落到女尸手上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那手已然搭到了尸体身上。
  老侯脑门上顿时冒出一层白毛汗,凭心而论,人死后尸体出现抽搐的情况他经常见,科学上讲,那是人体内的神经元依然起作用。
  说起来,他还见过有人在太平间突然坐起来的情形,但那次是属于送来的死者身中河豚毒素后,进入假死状态的缘故,当然,那人中了那种毒后,就算坐起来也是当时身体受到外界刺激的原因,而最后那人也没能真的复活过来。
  在太平间时间长了,什么诡异的情形都能遇到,但不知道为什么,老侯就感觉面前这女尸不正常,绝对有邪门的地方。
  老侯不敢再迟疑,转身冲到门口,太平间内门口旁有个储物柜,他打开其中一个柜门,从里面取出个红布包,打开里面一个古旧的铜香炉,摆到门口位置,又从柜子里拿出三根香,微微有些颤抖地点燃香,插到香炉里,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三枝香不燃完不要回去,老侯谨记燃香要求,往值班室走去。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遇到大问题了。本来出门顺着走廊走到头就是值班室,正常情况下也就分分钟的事,但这时他发现,自从出了门往值班室方向抬腿迈步起,面前的走廊仿佛一下子变得看不到尽头一般,一眼望过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景像模模糊糊的,好像蒙上一层雾似的,不仅如此,原本走廊三米多高的天花板,如今像是就要压下来似的,两边也变得越来越窄,四周如同要将他裹起来似的,那种压抑气闷的感觉让老侯不由自主心里慌张起来,他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而鞋底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发出连绵不绝的回音,有如一切一切在他心脏上蹭,又好像是无数看不到的人在暗中窃窃私语。
  老侯禁不住抬手按住了心口上,他发现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开始摇摇晃晃起来,仿佛身边墙壁和天花板摇摇欲坠似的,又好像自己坐在一只正处在狂风暴雨中的小舟上一般,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令老侯感到一阵恶心,想吐出来的感觉令他胃口一阵阵向嗓子眼处翻腾,他忍不住张开手扶住墙壁,脚步如个喝多了的醉汉似的,跌跌撞撞借着扶住墙继续往前走,不管如何,他也得回到值班室里。
  到最后,老侯几乎已经是无意识地凭本能往前走,咬着后槽牙终于撞进了值班室里。一进屋,他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全身上下都是汗水,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喘了一会儿粗气,他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床边,手忙脚乱的在枕头下面一通翻找,总算在枕头套按扣处找到个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咒。
  老侯顿时眼睛一亮,像看到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死死将符攥到了手里,这符就是老道长送给他的,据说对于辟邪方面很管用,但不到危险的时候没必要动用它,这么多年以来,老侯在最初得到这符时经常有想用的冲动,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后来渐渐快将这茬给忘了,今天的事情实在有些恐怖,他不由得想到了这符咒。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刚握住符咒不一会儿,老侯便有种心安的感觉,气也喘匀了。
  但刚略微放松下来,还没等他完全回过神来时,忽然间,“呜……”一阵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像冬rì里门外的狂风,又像是悲哀的呜咽。
  老侯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意识到,门内燃的那三柱香似乎根本没起到作用,地下室又怎么可能会起风,门外那分明是哭声,而且很像是满含着冤屈的哭泣声。
  坐在值班室床上,老侯不禁浑身冰凉,他下意识站起身,冲到门边,伸手将门锁上,然后身子颇有些无力地靠在门上,心脏这会儿已经“卟嗵卟嗵”跳成了一个。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外的声音忽然听不到了,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停止了似的。
  老侯不禁一凛,这时他也没办法判断出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已经没事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又伸手打开门,飞快地探出头左右看了看,发出走廊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看样子好像一切已经正常了。
  老侯琢磨了半天,最后一跺脚,拉开门走了出去,直奔向太平间。
  这一次,走廊内之前碰到的诡异情形并没有再次出现,他很顺利地便来到了太平间门前。
  但是,刚走到门口,便感到丝丝冷森森的寒气自门缝中渗出来,还不等他的手握上门把,太平间的房门便无声的向内打开。
  老侯看着门慢慢打开,心脏顿时差点停止跳动,他真的很想掉头就跑,但鬼迷心窍一般,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似的居然缓缓向里挪动起来。
  白惨惨的rì光灯灯光下,门前不远处原本放在地上的香炉,已然打翻在地,抬眼看向屋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森然氛围。
  蓦然,老侯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中间刚才停放那女尸的平板床上,白布有大部分耷拉到了地上,而上面那具女尸,已经不见了。
  惊骇异常的老侯下意识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只是由于心情过度紧张,根本没留意具体情况,正这时,屋内那几辆平板床忽然间缓缓移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推动床角的轮子,老侯的目光随即向下看去。
  刹那间,一个白森森的东西映入眼帘,缓缓蠕动着,竟然是那具女尸,只是此时她正以四肢着地的姿势趴在地面上,毫无血色的皮肤在灯光下白里泛着青光,由于头发披散着,看不到她的脸。
  或许是感觉到了老侯的目光,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立时间,一人一尸四目对视……
  老侯这么多年可以说死人的眼神见得多了,但现在看到那女尸的两只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感油然而生,他可以说还没见过像现在这种恐怖的目光,借着头顶上的灯光,女尸的白眼球几乎已经变成了青白色,而黑眼珠更是呈现灰色,而且两只眼睛干巴巴的瘪进去,看不出活人眼珠的光泽。
  女尸直愣愣盯着老侯,好一会儿,忽然开始向着他爬了过来,已然有些脱水的身体看上去皱巴巴的,即使当下身上没有一丝衣物,恐怕也无法引出其他想法,更何况由于被车撞过,她身体一侧的腿和手诡异地扭曲着,以至于她每爬上一两步,便会跌倒在地上,然后再支起身体,继续向老侯这边爬过来。
  尸变、诈尸,这些听说过的名词一时间接二连三出现在老侯脑海当中,导致他的大脑根本在这一刻停止了思考能力,两条腿忍不住打着颤。
  “于……于……”
  突然,那女尸差不多变成黑色的嘴唇微微张合着,很费力地发出音节,只是含含糊糊一时没办法听出具体想说什么词。
  由于用力扯动脸部肌肉,女尸的脸上表情一下子显得颇为狰狞,呲牙咧嘴的,看上去异常恐怖,但老侯不由自主盯着她的脸,心底却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那女尸正处在一种非常悲伤的状态当中。
  “于……冤……”
  终于,在女尸不断缓缓接近老侯的过程中,一个尚算能够听清的字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
  “咕噜……”
  老侯不自主喉咙间吞咽了一下,将满嘴的口水咽了下去。
  也就在这时,女尸突然张大嘴巴,“啊……”的大叫一声,向着老侯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