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追问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个穿西服的人冲车里招了招手,紧接着,两辆车内便下来五个男人,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往学校工地里走,反而从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中拿出不少工具,紧接着,走到一侧,动手拉开了一个下水道的井盖。
  井盖打开后,他们并没有下去,而是停住手,望向那个穿西服的男人。
  那人走过去,抬手捂住口鼻,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重新回到车边,钻回车里。
  接下来那五个男人也没有什么行动,只是散开后各自找个地方抽烟。
  吴中有不禁有些好奇,也忘了要偷跑出去的想法,窝在门洞里想看看这帮人到底要干什么。
  没想到他这一窝,就不知道耗了多长时间,直到车内那男人伸出手挥了挥,其他五个男人立时扔掉手里的烟头,其中两人走到另一辆车后备箱前,打开后备箱,俯身从里面抬出一样东西。
  吴中有开始看到那人挥手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见时间是差十分十二点,他不禁一咧嘴,没想到一耽误两耽误,居然都到午夜了,等他再抬头一看,看到那两人从后备箱中抬出来的东西后,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虽然光线不是很亮,但他还是可以看出来,那两人从后备箱中抬出的,是一个人,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死人。
  而这并不算完,除了这两个人,还有一个男人走到车旁,拉开车后门,又从里面抱出一个小孩,扛到肩上。
  吴中有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慢慢向那个敞着盖的下水道口处走去。
  白茹静静地听着吴中有的叙述,他讲这些的时候,一直是写得多,说的少,不过渐渐的,他说起话来开始顺畅了许多,虽然声音依然嘶哑,却不像最初那样困难。
  当他讲到那些人抬着一个人走向下水道时,停顿了一下,似乎准备告一段落,白茹不禁开口问道:“你能确定那是个死人?”
  吴中有这时已经满头是汗,眉毛一直紧皱着,现在听白茹这么一问,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略过惊恐的神情,停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是的,他们抬出的人没有穿衣服,我以前见过死人,被抬着的那人身上明显有大块的尸斑,而且,我还能看得出,那是一个上年纪的男人,只是……”
  说到这里,吴中有忽然闭上嘴巴,脸上神情古怪。
  白茹只好追问道:“只是什么?既然你已经开头了,还是一次都讲出来。”
  吴中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可能是手因为写字太多,他甩了甩手腕,这才道:“当时我有些眼花,总觉得那被抬着的人并没有死,虽然,我可以确定他身上有尸斑,而且你不知道,他的皮肤干瘪还满是皱褶,那绝对不是活人应该有的皮肤,可是,我却看到他的手在动,是那种张手握拳一类的动作,有点僵硬,但肯定是在动。”
  这番话他说得很利索,可见那番情景停留在他的记忆中相当深刻,一直都无法忘记。
  白茹看着吴中有,并没有说话。
  吴中有苦笑一声,道:“当然,现在我可以告诉你,那肯定是个死人,但也的确没有死。”
  白茹露出带有鼓励意味的笑容,冲吴中有点点头。
  吴中有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之所以可以肯定,是因为那之后,我居然鬼使神差地跑到下面看了一眼……”
  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断断续续继续往下讲了起来,这一次他倒是讲的时候多,写的字少了。
  吴中有一直看着车上那些人的一举一动,见他们将车后备箱中抬下来的人与那个小孩都带入了下水道,不多时,其中有一个人上来,对车内那穿西服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地下车,拎上一个包,脸上戴了个大口罩也进了下水道里。
  本来这些人都不在地面上,吴中有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离开大楼,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就那么呆在大楼里,等着那些人回来。
  时间似乎过得并不算太长,以穿西服的男人为首,几个人从下水道陆续返回到地面,说起来,他们根本不害怕这附近会有人经过,当时虽然这里是学校工地,但整个地段在清水县来说都只能算得上是一处鸟不拉屎的地方。
  西服男上车后,其余那几个人将井盖重新盖好后,便也上车,很快,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工地。
  一直等到看不到车子的影子,吴中有这才从大楼门洞后出来,这会儿他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了。
  正像他说的那样,本来这时他也可以马上离开此地,但如同鬼使神差一般,他双腿似乎不受控制一般,居然慢慢走到了那个井盖旁边。
  这个时候的吴中有还没有确定那被抬下去的死尸究竟是否在动,他只是觉得很有可能是自己眼花,不过他倒是怀疑这群人晚上来这里肯定是为了抛尸。
  他想下去看看,确认尸体的确是被扔进了下水道,然后再决定是否报警。
  这样想着,他四下寻找,想找件家伙把井盖弄开。
  工地上唯一不缺的就是“工具”,吴中有很容易便找到一段钢筋,将井盖撬开。他探头看了一眼,里面黑不隆冬的,不过这倒难不到他,来这里检查施工情况时,他自然也带了个手电筒。
  他用手电往里面照了照,这才发现里面很宽敞。这得说当年修建的下水道其实建得都很宽,和现在某些地方的工程大不一样,下一点小雨就变成“洪灾”。
  这时,一阵小风刮过,不知从那里卷起一张废纸,飘飘摇摇顺井口落到了下面。
  吴中有不禁吞了口嘴里的口水,心中一阵犹豫,有些不太踏实,总觉得这下面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琢磨了好一会儿,他正要起身离开,忽然间,他似乎听到从里面隐隐传来一阵抽泣声,他不禁吓了一跳,小心地凑过去仔细听了听,正巧这会儿又是一阵风刮过过来,灌入下水道,里面传出呼呼的回音声,他总觉得这声音中夹杂了轻微的抽泣声。
  难道是那个小孩?他没有死?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再也挥之不去,吴中有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选择了下去看看。
  他咬紧牙关,狠了狠心,打着手电筒,顺着梯子往下面爬去。
  当脚踩到下水道的地面时,他不禁吁了一口气,用手电筒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下水道里面的空间相当宽敞,只不过空气中弥漫着的难闻气味还是让他不由得掩住口鼻。
  他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便站在那里仔细侧耳倾听,想试试还能不能听到抽泣声,奇怪的是,到了这下面以后,除了偶有风声响起,并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无奈,他决定随便选择一个方向,根据那些人下来再上去的时间看,他们应该没在这里呆太长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不会走太长的距离。
  他举着手电筒往前慢慢走去,没走多远,他便看到前面有一个往右侧的转角,等到转过去后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他借助手电的光线,突然看到了在前面不远处右边墙上出现一个铁丝网封着的洞口。
  他好奇地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手电的光线射入铁丝网后,照不了多远便隐没入一片漆黑之中,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仿佛那后面只有无尽的黑暗。
  吴中有刚想撤回手电光继续前行,突然间,就在黑暗之中,传来一阵只有奔跑时才会发出的脚步声。
  他有些好奇地将目光重新转回铁丝网后,蓦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看到一个小孩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满脸泪痕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恐表情。
  那小孩也看到了手电的亮光,不由得伸开双手,颤抖着声音大叫了一声:“救……”
  只是,他还没有喊完,吴中有便骇然看到从小孩身后的黑暗中猛地伸出一双苍白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小孩的两肩,接着便将小孩拎了起来,迅速退回到黑暗当中。
  随即,吴中有便听到了一声他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惨叫声,他能分辨出那声音应该出自于小孩之口,但其中充满了那种临死前的绝望却让吴中有觉得感同身受,仿佛在他身后也会随时出现一双手将他抓住。
  他不知道那小孩怎么样了,其实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了解,只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然后掉头就跑,几乎是依靠一种本能,他一直跑到下来时的那个梯子处,惊慌失措地爬回到地面上,头也不回地直接跑回家里。
  吴中有的回忆到这里再度告一段落,但他脸上的恐惧神情却一直无法消退。
  白茹伸出手,轻轻握住吴中有在桌上胡乱划落的两只手,安慰道:“没事,放松,放松……”
  吴中有下意识抽回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白茹看着他,直到见他脸上的神情差不多恢复了正常,才问道:“那小孩就是照片上的这个?”
  又沉了一会儿,吴中有才点点头。
  白茹皱了皱眉,又问道:“你是当时就知道,还是……”
  吴中有摇摇头:“不是,我回到家后就病了,高烧不退,最后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我一直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胡话,还说我好悬脑子就会被烧坏了,总之,我一直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医院才有所好转。”
  白茹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你为什么又在这间学校?”
  吴中有长长叹了口气:“因为我的小侄子,他应该说是这间学校第一个意外死亡的学生。”
  白茹听了不禁心中一动,终于可以知道这学校里“意外死亡”学生的情况了。
  吴中有喘了口气,道:“病好后,我对这间学校不由自主产生了恐惧的心理,只想离得远远的,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心理阴影,总觉得有双手就在我背后等着抓住我。之后连带着我的事业也很快便进入低谷,最后不得不借口躲在家里不出门。”
  “你没有将这些事对别人说过吗?”白茹问道。
  吴中有摇摇头:“好几次我真的很想对别人说出来那晚的事情,但每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佛有人不断告诉我,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白茹轻轻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吴中有闭上眼睛,接着讲叙起来。
  他一直努力保持着那晚的秘密,期间甚至无心工作,只是打打零工,多亏他的哥哥不时资助他,还提议让他和哥哥一家一起居住,但他并没有答应,仍然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自己的一间小独单里。
  直到,一次去他哥哥家吃饭,他得知哥哥的儿子,他的侄子考上了富兴中学。
  可想而知,当吴中有得知此事后,不由得大惊失色。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将此事说出来,可惜,鼓了半天的勇气,他最终还是没能讲出那件事。
  他不断劝慰自己,不管那是什么,也都是在下水道里,况且过了这么长时间,学校建成后也没听说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许那并不算什么,又或者那天晚上干脆就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但是,事与愿违。突然有一天,哥哥出现在他家门前,极度哀伤地告诉他,他的小侄子出事了,被人发现死在厕所里,两手齐腕被割了下来。
  吴中有听到这个消息后,顿觉极度惊惧,大脑一阵眩晕便昏了过去。
  他哥哥一见吓坏了,没想到自己弟弟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比自己的反应还要剧烈,忙将他送到医院。
  吴中有在医院醒过来后,止不住失声痛哭,谁劝也劝不住,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这种情形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里,吴中有突然一下子止住了哭泣。
  他决定要将学校那晚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哥哥。
  这时他哥哥已经回家了,不是他不想照顾吴中有,而是他家里还有个伤痛欲绝的妻子,没办法,他只能把吴中有交给医院照顾,自己回家安慰自己的妻子。
  吴中有偷偷从医院跑了出去,连夜直奔他哥哥的家里。
  没想到,到了他哥的家门口,发现他哥哥家里黑着灯,似乎已经睡了。
  他很奇怪,后来才想起,按rì子算,今天应该是他哥哥儿子的“头七”。他猜测,他哥哥和嫂子一定在想他的儿子。据说,人死后第七天,魂魄会回到家中探视一番,家里人一般要在魂魄回来前,在为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接下来必须要回避,最好的方法是睡觉,即使睡不着也要躲进被窝,假如被死者魂魄看到家人,就会令他记挂,影响他投胎转世。
  吴中有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自主放下了正要敲门的手。他不知道现在进去是否合适,虽然很想马上进去告诉他们那件事,只是这会儿他已经清醒了,知道哥哥一家正承受着丧子之痛,自己在这个时候讲出那件事,不但不能帮助他们什么,反而很可能会给他们造成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