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生人 4500
或许该问，关于朝夕相处的队友死去，是怎么样的感受呢？
贝尔纳站在原地，他猜得到，他当然猜得到。
只不过在薇薇安死去时他的大脑自动保护着他已经到达极限的神经，他选择忽视。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不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
躺在沙土之中的苏雅眼神有些恍惚，她的语气是很平淡，可内心不是，今年的十一月一过她就三十八岁了，那时候的薇薇安应该刚满三十岁，对于一个具有四分之一森林精灵血统的半精灵而言，三十岁，其实就是人类少女的十九岁罢了。
在苏雅心中，一直都把薇薇安看做她的女儿，于是看向贝尔纳的眼神中不自觉地生出了一丝恨意，恨他救下自己却让薇薇安死掉。
贝尔纳的精神终于到达极限了，不远之处扎在一头沙蝎背部的长剑无力的掉在沙地表层，崩坏为碎片。他的双臂还在流血，不过至少释放了一半治愈术让这个伤口明显好了不少。
但肉体的伤好了，可精神上的没有，他仰着头，眼神涣散。
被冲开阵型的沙蝎从其余三面压上来，所说它们对于重甲骑士怀有无法消灭的恐惧，可现在这位骑士不仅失去了战马，还是去了重剑与战意，沙蝎恰好热衷于杀死失去战意的敌人。
或许说，在此刻，面前的人类们重新被划定为了猎物。
一头沙蝎缓慢的站在贝尔纳身后，它的巨钳不知何时何地被何人割掉，它俯下身子，背后的蝎尾缓缓翘起，那根毒钩颤颤地贴向贝尔纳。
贝尔纳僵硬地偏着头，但却有两行泪不自觉的从双目流下。
毒钩在最后时刻骤然加速，它渴望一击必杀！
咔！！
霎时一道极其亮眼的银白色光自蝎尾一划而过，潜藏在风沙黑影子之中的博古单手撑着地，右手的剑刃无一丝血液，但谁都知道一定是他斩断了沙蝎唯二的攻击手段——蝎尾。
博古的声音在贝尔纳的听觉里变得悠长悠远，他咆哮着，“贝尔纳！你给我醒醒！”
“醒醒！！”
“醒醒……”
那个声音越来越远，贝尔纳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
直到大脑传来一道剧烈的撞击，贝尔纳视线逐渐聚焦，首先看见的是一双手。
苏雅摘下自己的手铠递给贝尔纳，女骑士说：“你戴不上我的手铠，但你可以扣在你手上的部位上，我的长剑给你，轻了点，但你先用着吧。”
苏雅用剑砸了数下，面前把铠甲居中砸断，用力扣在贝尔纳双臂上。
贝尔纳看着面色平静的苏雅，几乎麻木的接下她的重剑。
博古宛如战场中的影鸟，无声无息间再次刺破一头沙蝎的魔核，他跳回贝尔纳身边喘着重气，额头至下巴斜挂着一道极粗的血线，那是之前刺杀时被沙蝎临死反击造成的，所幸他躲掉了本来冲着脖子来的一钳，他偏着头说道：“贝尔纳，我坚持不了太久，最后还是得靠你来破局。”
他本来还想说更多的话，可沙蝎不会给他时间，他咬着牙，冲进下一头沙蝎的身下。
剩下的沙蝎们显然做好了准备，被当做目标的沙蝎没有选择抓出博古，它干脆卸掉了一切防御直接趴在地上。
被重甲骑士碾压出的那条道路尽头则是正施展变形术的二人，米哈伊尔与卡佩和合作魔法，他们选择的是由卡佩变为战马。
他们都知道，只有上马的贝尔纳才能救下他们所有人。
他们也知道，成为战马即是走向死亡。
…
…
越是临近正午，沙地的太阳就越是毒辣。
棋坐在沙地上，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撑着头。他复活了，但不是每个悲惨的人背后都有一位荣耀法师在撑腰。
卸掉近乎崩碎的全身铠的贝尔纳躺在沙地上，他一只手盖着双眼。
博古失去了左臂，但他的气势反而是众人中最盛的，借着疯狂般的战斗，他反而突破到了十级战士，只需再升一级就可以获得第二个职阶技能，而且不用猜都知道他未来的必然是盗贼、刺客方向。
和他强势的气势相比，是在场众人的低迷。
棋抬起头环顾一圈，四周的沙地到处都是沙蝎的尸体，米哈伊尔和苏雅靠背睡着了，博古不知道在看哪里，贝尔纳躺在地上，海瑟薇在自己身边。
至于薇薇安和卡佩。
棋轻轻拍着额头，在此时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无力，就似曾经在歌塔利亚里试图带着朋友们离开时一样。
棋的复活曾带给了众人希望，在他们看来被沙蝎之王盯上的棋都能重生，为什么薇薇安和卡佩不能？
希望之后是失望。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贝尔纳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即便再小声也仍然具有极强的穿透性，“棋，你是阿克曼的人吧。”
棋偏着头看着那个情绪极度压抑的男人，他说，“嗯。”
“我以前是阿克曼的一个统领，为了完成任务眼睁睁看着我的六位队员在我面前死去。而我无动于衷。”贝尔纳放下手，任由刺目阳光针般扎进他的眼睛里。
“这件事是我一辈子的痛，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我决定不再会让任何我要保护的人死去。”贝尔纳说。
“阿克曼不会允许。”棋回答道，这也是事实，阿克曼的敌人是恶魔，阿克曼庄园绝对不会允许在战场上感性战胜理性。
正如当初那一堂又一堂的理论课所教授的阿克曼战争理论一样，阿克曼渴望的是战争的胜利，每一个阿克曼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如此。
“所以我逃到罪城来了，”他又说，“我以前犯了错，为了保护一个普通人而选择全队去保护她，最后的结果是看着十头恶魔当着我的面吃光了战友。可那次之后我还是犯错了，为了私欲带着唐顿参与狩猎，害死了维西。”
棋似乎预感到骑士将要说出的话了，他的眼神悄然失去了光。
“我不知道沙蝎之王的袭击和你有没有关系，可是我怕了。棋。”贝尔纳双手撑着坐起身来，他望着棋，眼中闪过决绝。
“这次任务我会给你和海瑟薇三分之一的报酬，同时之前的房子你们可以一直住下去。”他顿了下，嘴巴嗫嚅了许久，可还是没说出最后一句话。
棋选择帮他说出没能说出口的话：“我和海瑟薇会退出，以后和你们也不会再有联系。”
贝尔纳如是重负的笑着，他走向棋伸出宽厚的右手，“回到罪城后我们的合作就到此结束了。感谢你，祝你好运。”
棋面无表情的与他相握，“交易愉快。”
他的眼神逐渐淡漠，被阿克曼庄园融化的心再一次被坚冰裹挟，在这一天，棋再一次成为了歌塔利亚的七号使徒。
海瑟薇没有说话，她只是坚定无比的站在棋的身后，她觉得自己非常没用，她总以为在阿克曼庄园内的努力会有所回报，但到了战场上后才发现自己所学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派上用处，不仅没能杀死多少沙蝎，连棋都没有保护好。
从棋“死去”那一刻起，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棕色马尾的女孩坐在她的身边，不止一遍地问着她。
“你就是他的搭档？”“你配吗？”“你保护得了他吗？”
她握着棋的时候，声音有些呜咽，小声的说着，“对不起，棋，我拖你后腿了，要是我能再强一点，哪怕就一点……”
棋转身看着海瑟薇，温柔的揉着女孩的头发。他的眼神忽的软化，一如曾经看向木头、五十和奈落的眼神。
白天的沙漠是最安全的，尤其是只有沙蝎活动的区域内沙蝎却被屠戮了个干净。
六人带着薇薇安与卡佩的尸体徒步走回罪城，街道内很安静，但猎人公会一如既往的嘈杂。
直到五人推开石门进入，抱团饮酒的猎人们皆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他们停下了手头的事看向大门。
贝尔纳跨步走到胖老板面前，“登记下死亡猎人，贝尔纳小队的卡佩和薇薇安。”
胖老板只是惊讶的看了眼贝尔纳，在他看来最不可能死人的几支小队中一定会有贝尔纳小队的名字，但死人在猎人公会实在是太常见了，向贝尔纳这样还能捡回尸体的都已经是少见到的好事了。
胖老板带着贝尔纳走到写着各猎人小队积分的计分板面前，那块由特殊材料做成的计分板是罪城内圈送给每一个猎人公会的物品，计分板之上绝对被规则之力所眷顾，每一个回归罪城的猎人只需要将手放在计分板上，他们小队之后就会自然生成猎杀魔兽名字以及数量。
计分板的回馈会获得报酬，但那不多，以沙蝎这种低级魔兽为目标，更多的报酬还是得依靠魔核以及水囊，只是贝尔纳一行人此次猎杀的沙蝎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失去马匹的他们只能带着仅供路上饮用的水囊，至于魔核以及剩下的水囊，也就只有下一次出任务是才能回收了。
当然，如果在此之前那个战场被其他小队发现截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六人猎人小队本身就有进入战场的限制，通常而言是一周。
贝尔纳将手贴在计分板上，贝尔纳小队五个字后面的数字瞬间跳动起来，很快就突破的个位数。
喝酒的男人女人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住了，如果记得不错的话前一周正是这支小队猎杀了足足二十头沙蝎！
但此时依照目前数字的跳动速度，显然不止二十头。
可现在才仅仅是他们离开的第三天！！
数字迅速抵达二十，却没在这个地方停下来，反而是依旧在不断地攀升突破了三十大关。
原本还有些细碎的聊天声彻底消失，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计分板上的数字，有几位猎人难以置信的揉着眼睛，但数字还在跳动。
很快，数字变成了四十，然后变成了五十。
猎人们似乎麻木了，他们看着计分板，发着愣。
那不断跳动的数字最后在“六十七”上停了下来，在显示完沙蝎数量以后却忽然多了一个名为“沙蝎之王”的名字，数量显示为1。
鸦雀无声。
胖老板手里酒杯忽然砸在地上，在安静的环境里炸响刺耳的声音，他猛地回过神，重新取来一只酒杯以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您……此次获得了三百五十五点积分，冒昧的问下，你们带回来了多少魔核和水囊？”
这才是关键，猎杀一头沙蝎价值五点，可一颗完整魔核就值二十，水囊也价值十点积分！
贝尔纳面无表情的说着：“没有，都还在战场上。”
猎人公会再一次沸腾，贝尔纳回到罪城就意味着他们至少得下一周才能回到沙漠中，在此期间，他们若是能找到战场的位置，那么那些战利品就都可以成为他们的！
“老板，”棋拍着胖老板的肩，说道，“我和海瑟薇脱离贝尔纳小队，分别成为两个独立猎人。”
贝尔纳疑惑地看着棋，他本以为棋会和海瑟薇组成一支小队，但这毕竟是他们的事，他不会过分阻拦，在他看来，棋离开他们，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同时把三分之一的积分划给棋。”
棋指着身边的少女，“给海瑟薇。”
海瑟薇和胖老板都有些茫然的看着棋，老板有些不确定问着，“先生，你确定吗？一百一十八点积分！”
“确定。”棋面无表情的点着头，而后他忽然抬头问着老板，“独立猎人是没有进入沙漠的限制对吧，先生。”
胖老板的眼睛逐渐放射出光，他重重点着头，“不过你只能一个去，至少这位女士不能和你在同一地点同一时刻出行。”
“这就够了。”棋取下曜日，用着变脏的方巾擦拭着枪管，他对着女孩说离别前的话：“你在家等我。”
海瑟薇显然很不情愿。
“相信我。”棋伸出手按在女孩的头上。
不知道为什么，棋“死掉”一次以后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看不出来，可它实际存在，海瑟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失去了劝棋的一切想法，她只能温顺的点着头，嘱咐着他要小心。
棋点着头将曜日抗在肩上，转身离开。
公会内再一次炸开。
棋当然知道战场的位置！他在此时再次进入战场只有一个结果！收集战利品！！
“这不公平！战利品是我的。”一个暴脾气的狼人一把把一盏酒杯甩在地上，眼中泛着狠厉的光，他的队友们都站起身跟在棋的身后，显然他想要分一杯羹。
棋只有一个人，总不可能吞掉所有的魔核和水囊吧。
这句话也正是在场其他人所想，现在能进入沙漠的队伍皆站起来跟上去，有进入沙漠限制的队伍则是懊恼的喝着闷酒，仿佛跟上去的队伍已经直接获得了大量魔核、水囊一样。
棋则是缓步走在路上，丝毫不在意背后有没有人跟着他。
没人知道棋到底在想什么。
棋途径自己的小屋时进去取出海瑟薇之前存放在屋内的黑色头蓬，他扣上帽子，然后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