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赎罪之族

  阿克曼,真是一个新颖的词汇。
  无论是对于棋而言,还是对于偌大的圣缇雅帝国而言。
  传说,仅仅是传说,阿克曼家族在数百年前还曾是圣缇雅帝都的顶级门阀大族——那时候还叫做“圣阿克曼”,不过随后因为与恶魔一族勾结遭到圣缇雅帝国各权贵世家的围剿,剥夺其贵族头衔、阿克曼的地位一落千丈。
  没落的阿克曼为了挽回颓势主动改族名为“阿克曼”,同时举族迁往威士莲城作为永生永世的镇边大族,以此赎罪。
  而为了在人命卑贱如猪狗的威士莲站稳脚跟,时任阿克曼族长决定广开门路,除了嫡系以外的所有旁支皆可以随意吸收外族血脉。
  由是以来,如今的这一支阿克曼便变得无比庞大,甚至可以说是冗杂。
  当然,棋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知道他看见了自己一生中第一个记忆尤深的场景,便是那尊巨大无比的狮子头。
  杰克按低帽檐,手顺势搭在棋的肩上,“别看太久。那个可不是什么狮子,那是前任族长猎杀的一头恶魔大公的头颅。那可真的堪比战场神迹啊……”
  正是那一天,前任族长身死战场,马革裹尸还。也正是在那一天,阿克曼家族取回了“贵族”的称号,不过却依旧恪守祖训,选择坚守威士莲大战场。
  同时也是这一天,棋的心中终于有了第一个目标,即是有朝一日,斩获这样的一个赫赫战功。
  如今的威士莲城不再是战场堡垒城市,严格上说它更像是战场上人类一方的“首都”,它集合了后勤、资源补给、战力补充等等一系列功能,人类正是依靠着这座威士莲和威士莲城内的阿克曼家族,缓和了人类在威士莲战场持续了几百年的巨大劣势。
  人类在孤零零的威士莲城坚守了几百年,在面对恶魔的战争中一直是被碾压,在近百年里终于有了突破!这份突破正是阿克曼带领威士莲在战场边缘连连建立了两座堡垒城市!
  相应的,与棋充满美好的预想不同,威士莲内的建筑往往坚挺不倒、却残破不堪——这是上千年战争陶冶而出的躯体。
  这里看上去是一座海岸城市,威士莲却被黄沙铺就,时不时有大风夹杂着黄沙呼啸而来、惊啸而去,倒是为这个喋血的城市增添了不少豪壮。
  进城以后棋要先去阿克曼庄园报道,又只有老杰克这个真正的阿克曼旁系族人能带他进去,其余众人也就自个儿找事离开了。
  两人一路上无言沉默,老杰克顺着城中一条贯穿整座城市的大道自地狱门走向面向海洋的出城口。
  “这座门叫做天堂门,因为它是所有渴望功勋的战士们的天堂。”老杰克嫌弃棋走得慢,干脆像是抓小猫一样拎着棋的衣领,一路飞驰冲出城市直奔城外与大战场接壤的阿克曼庄园。
  阿克曼庄园被一圈铁栏杆围着,这样的一圈庄园墙其实也没什么实际的保护作用,或许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区别庄园内外。
  庄园以外是黄沙遍地,庄园以内是绿意盎然。
  阿克曼庄园内满足了棋对于贵族世家的一切幻想。
  这里逆环境地种植着各类喜水的花朵树木,这里的鸟儿环肥、这里的空气也都蕴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水汽。
  阿克曼庄园里面的建筑全然是以各类高端的石料为基础,再加上圣缇雅全境有名的建筑师与阵法师一齐设计而成。
  建筑物无论是位置、高度、大小都极有讲究,庄园本身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美感,同时辅以阵法的加持,更显这座庄园遗世独立。
  仿佛这里不是拥有着一座虚无海洋的边境,而是一座真真正正的圣缇雅内陆的临水氏族。
  如果说威士莲是一位赤膊的战士,那阿克曼庄园就是一名弄舞的美女。
  看着这座精致无比的庄园,老杰克嘴角不自觉地衔起了笑意,说着,“好看吧,可就算是这样帝都内还是有人说我们阿克曼是暴发户。”
  牛仔倒是一刻也没松手,依然提着小鸡一样拎起棋走入庄园,站在门外侍女毕恭毕敬地弯腰,没更多的动作。
  “我们要去哪儿?”
  自从靠近阿克曼庄园的那一刻起,棋的眼眸就止不住地泛起波纹,这是从未有过的,这代表着进入阿克曼庄园之时,他的身遭就有了无可数的不可敌的敌人。
  这种宛如被群狼环伺的危机完全不亚于被莉莉公爵盯着的那种恐怖之感!
  老杰克右眼斜瞟着,他明显感受到阿克曼浑身肌肉开始紧绷起来,他无奈地摇着头,也知道自己总不可能一直保护着这个纯真地令人心疼的小孩。
  他说:“不是我们,是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你们要去与家主一起用餐。”
  “兄弟姐妹们?”棋还是有些不解,自己只是被老杰克他们赋予了阿克曼的姓氏而已,何来的兄弟姐妹?
  “喏。”不知不觉老杰克已经抵达餐厅之外。他最多就只能保护棋到这里了,之后的路子还得棋自己来。
  那看上去豪华无比的餐厅外安安静静地排着队,长蛇阵一样站着约莫一百人。
  这些“兄弟姐妹们”有的看上去已经是满头白发,有的看上去却还只是个五岁儿童的模样。
  不用说棋也猜到了,这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其实和自己是一样的,都是被赐姓而来的众人。
  而要以一个空有阿克曼姓氏的外人真正跻身入驻阿克曼庄园,或许就必须从百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了。
  不过棋倒是没什么压力,他对阿克曼没有敬畏、也没有归属感,他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目标,而目前最为首要的就是斩杀恶魔。
  排在棋前方的是一位同样金发的姑娘,她回头看了眼来得最晚的棋,微微皱眉。
  “你好。”棋拍着这位看上去同龄姑娘的肩。
  “闭嘴。”姑娘倒很是冷漠,不过相较于她的恶言,好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是在想棋这种不懂规矩的笨蛋怎么可能在竞争生存下去。
  棋讪讪一笑,耸着肩。
  上百人就这样在餐厅门前站着,眼看着悬挂于半空的太阳终于斜斜下坠,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到傍晚了。
  傍晚。
  代表着晚宴的开席。
  晕红的霞光照进庄园,好不绚烂。
  宛如大教堂的尖顶餐厅大门发出咔嚓的声响,随后拉扯出一条缝,十米高的大门伴着轰鸣声缓缓拉开,露出其内。
  一名穿着燕尾服的管家一步跨出,左手负在腰后,右手呈掌贴在胸前,微躬。
  挂在左眼的单片眼镜安静地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三分钟后,管家站直,右掌轻挥指向餐厅内。
  于是最前排的阿克曼们开始走向门内。
  餐厅说是餐厅,可是已经堪比一栋大礼堂了。
  它的内部宽大无比,顶部是彩虹斑斓的玫瑰花窗,高高的壁侧画着赤裸的男女诸神,再往下,是每隔几米的燃烛灯,中心则是一盏餐桌。
  那是一盏自建筑物最深处直通往大门处的餐桌。
  阿克曼们早便知道这次的晚宴只有两位人物。
  一位是阿克曼现任家主,一位是在座的所有阿克曼。
  于是来的早的便如虎狼一般争抢最靠近首席的位置。
  至于排在最后的棋?
  等到棋走进大厅时,巨长的餐桌已然坐满,坐到座位的阿克曼们兴奋不已,能在同级中抢到座位,本身就能证明他们比一批人更强了!
  其实棋本来看见了一张座位的。
  不过当他靠近时,他那双能感知威胁的眼睛就开始疯狂示警起来,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选择站在一旁。
  反正站着吃和坐着吃也没什么区别嘛。棋是这么想的。
  站在棋身侧的金发女孩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却倍感疑惑。在她看来不懂规则的棋肯定会看见座位就坐下去,可是这个男孩居然径直站到自己的身边来了!
  “你为什么不坐?”女孩咬咬嘴,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她小心翼翼地问着。
  棋倒是很惊讶地看着这个冷酷的少女,一脸惊诧,不过他倒是一脸理所应当:“我觉得坐着和站着都一样吧。”
  “不说算了。”姑娘撇着嘴,恢复了之前那副冷漠的样子,却是在心头暗自诽谤: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没人可以运气一直好下去。
  再之后便没人说话了,大厅里所有的新阿克曼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的旋涡。
  …
  …
  轰!
  大厅猛地一颤,显然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不过却没人说话。
  轰!!
  大厅颤抖地更加剧烈了,有的人眼里开始闪烁出了炽热,有的人眼里却埋藏着恐惧。
  轰!!!
  这一次,餐厅宛如遭了大地震似的猛烈地抖动着,其实大部分人都猜到了,这是阿克曼现任家主霍华德侯爵来了!
  棋感到头脑止不住的晕眩,仿佛是动物闻到天敌的气息一样,此时他的眼中早已翻涌起惊涛骇浪。
  在他身边的金发少女同样感到脑袋晕乎乎的,不过她却是因为崇拜,她刚要张开嘴叫出“家主大人”四个字、再用尽全身力气跪在地上拜服之时猛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受惊野兽般的低声咆哮。
  “闭嘴!”
  少女猛然回过神来,她惊恐地看向右侧的棋,只看见他满头大汗,眼球布满血丝。
  被“救”了一次的姑娘看向左侧,即便是离首席最远的这边,坐在餐桌上的新阿克曼们里已有不少人直接晕厥而扑倒在了桌子上,亦有不少人正跪在地上拜服,相比之下能够坚持端坐的少之又少。
  反而是站着的新阿克曼们有不少人都坚持地站着。
  当然她知道,如果没有棋,自己也会成为跪拜的一员。
  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轻轻扭着头,脖子连发出咔嚓的脆响,他想看看那个给自己一种天敌感觉的男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大厅内光线太暗了,更何况随着霍华德的登场,无形之中大厅更显阴沉。
  顺着长长的餐桌把视线放远,一直到餐桌的首席,棋只看得见那儿是一团黑暗。
  轰!!!
  这是最大的一次轰鸣与震动,原本还在坚持的一部分人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一团更大更黑的黑影在首席位置上站定,而后,轰然落座。
  在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暗之中忽然闪烁出一排白色的光。
  那是一排牙,棋虚了虚眼睛,而后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是的,他没看错,那儿有一排白得耀眼的光,那是霍华德·阿克曼侯爵笑起来时露出的两排牙。
  再之后是一声洪亮至极的嗤笑,这声嗤笑经久不散,在空旷的大厅内回旋久久。
  棋知道,这大概就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克曼族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