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离别

  老屋的竣工酒办完之后,周不疑家也正式的有了两处房产。
  街上的两个店面和店面二楼同等面积的一套房,以及老家莲花村的一套三层楼房。
  保守估计这两处房产勉强能算个两百万,要是加上周海积压的那些还没卖出去的家具,这两百万是铁定有的。
  可惜不动产和流动资金从来都是两个概念,虽然它们的重要性不相上下。
  周不疑家还是很穷,账面上早已是负数。
  说来这些本不该是周不疑想的,因为他没有动用任何一笔家财的资格。
  如履薄冰的家庭不会允许一个黄口小儿来操控家财的。
  时间已经是腊月初一。
  周不疑和父亲一起在装家具到货车上,准备着去和别人做上一笔生意。
  闲天聊着聊着,又把话题引到了周民身上。
  “你今天去给你爷爷送了早餐没有?”周海问了声。
  周不疑摇摇头说声没有。
  周海又开始喋喋不休,“等下送完这趟你就去给你爷爷买早餐。你整天闲着没事就多回家去看你爷爷,我这两天就会带他去洪都再找医院看。”
  “他的病不是好了么?”周不疑诧异的问了一声。
  他还以为周民从月城隔离医院回家是因为治好了病。
  这些天周民的衰弱只是因为大病过后的正常现象。
  周海眼里有着痛苦,沉声道:“哪里有治好,医院都不敢治!你要记住你爷爷随时可能会死,你有时间就一定要多陪陪他。”
  送完家具过后,因为街上早餐店只剩零星几个包子。
  周不疑便空着手回到老家,进到周民房里时。
  周民正在费力的提着个水壶倒水。
  沉默着的周不疑连忙走过去帮他倒满一杯。
  是有些浑浊的白开水,并不是周民一刻不能少的浓茶。
  辣椒不好不能吃,烟酒不好不能吃,浓茶不好不能吃。
  可这些都是爷爷最爱吃的啊!
  周不疑慌忙跑下楼抓了一把茶叶,回来就要倒进水杯。
  “呃、不要那个,抽屉、抽屉里有……”周民说道。
  周不疑连忙打开他的抽屉,发现是一小袋毛尖,心里有些奇怪,周民不是一直都泡大茶的么?
  把茶包丢进水杯后。
  周民抬了抬手指,“就放那吧。”
  看着爷爷的面色竟有些发黑,周不疑心口犹如被堵住了似的,想要说些什么,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洋他老婆生了没有?”周民问了声。
  周不疑一愣,他还真没关心自己侄子什么时候出生,便随口大声说了句,“还有二十天。”
  周民不说话了,眼中满是失落神色。忽来了一句,“不疑,给我根烟。”
  “你不能抽烟。”周不疑紧皱着眉头,又听周民喊了两声,不敢再呆,急忙起身走了。
  “不疑,不疑……”
  周民在他后头大声喊着,却再没能看到孙子的容颜。
  在莲花村瞎逛了两逛,周不疑又回了老家,看爷爷房里有着伯伯和望伢子在照顾,他便掉头走了。
  回到店里时,就看父母在对面的花圈店买着黄纸。
  有些纳闷的周不疑走上前去问道:“买黄纸做什么?”
  听到儿子声音的周海猛地回过头,眼底微微泛红,骂了一声,“我不是叫你回家陪你爷爷么?你怎么没去,还不快回去!”
  周不疑喊道:“伯伯和望伢子在陪他啊。”
  周民还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响起,接起电话听了两声,就连忙拎起两扎黄纸。
  明白过来的周不疑,也跟着上了货车。
  短短两三分钟车程,便又回到了老家。
  周海下车就直奔楼上了。
  而周不疑有些踌躇,拉着玩闹的阿景,像是在说自己不是不敢上去看爷爷,而是因为要带小孩。
  还不知世物的阿景,对着周不疑囔囔个不停,“我要去找爷爷。”
  周不疑知道他是看家里人都去楼上了,所以他也想跟着去。
  并未如何搭理,也没心思在乎。
  就看奶奶下楼了,一向带有埋怨的脸竟满是忧伤,还有着点点泪光。
  周不疑走上前去,下意识的问道:“他是不是走了?”
  声音竟自己哽咽起来。
  王英走到大门处张望着什么,回了一声,“就剩一口气了,还有什么用。”
  不再说任何话语,周不疑急急跑上楼,就看伯伯和叔叔还有父亲还有望伢子都在爷爷房里。
  而周民闭着眼睛扭动着身体,忽然将手抬起,又重重落下,忽然又猛地踢一下腿。
  周不疑的心仿佛也跟着这些动作骤停骤松,走上去拉住周民的手,叫道:“爷爷。”见周民没回应,又加重声量叫道:“爷爷!”
  就这么一声一声的喊着,再听不到回应。
  等到被人拉开,已是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父亲暴躁的打着电话通知着亲戚朋友赶来,伯伯双眼微眯用力的记着爷爷的模样,叔叔跑上跑下抓一对儿女送往领居家。
  片刻之后,几人将周民抬到楼下客厅,放在他自己的摇椅上。
  周不疑望了门外一眼,斜阳如血。
  很快的亲人们陆续赶到,聚集在这不是很大的客厅里。
  呼唤声不停,而周民只是无意识的摆动身体,又或许是有意识的挣扎,谁知道呢。
  很快的斜阳变成了夕阳,周民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头颅一下子摆到左边,一下子摆到右边。
  目光逐渐涣散。
  周不疑拉过刚被邻居送回来的阿景,说道:“叫爷爷。”
  他想起了在月城时周民喝的那瓶可乐来,周民得有半年多没被阿景叫过爷爷了。
  “我不。”阿景回了声,调皮的笑了,转身要走。
  周不疑连忙拽住他,近乎于吼一般喊道:“快叫爷爷!”
  “呃呜呜呜……”阿景嚎啕大哭起来,对着周不疑又踢又打的。
  周不疑把他扔开,走到周民面前,傻傻的抬手掐着他的人中,喊了声“爷爷”,见没反应,又拍打着周民的脸颊,喊道:“爷爷。爷爷!”
  “你爷爷走了?”慌张跑近来的周海带倒身旁椅子,急道。
  “没。”周不疑说了声,也不再做无用功。
  “爸,爸爸。”周海喊着周民。
  周不疑耳中觉得有些陌生,貌似他从小到大都没听过爷爷的三个儿子喊过他爸爸。
  当面的时候有事说事,真要用到称呼的时候就说“你”。
  在外人面前会说“我爹”,在自家人面前却是一口一个“老头”。
  如今除了听到爷爷的儿子喊他爸爸了,周不疑还觉得他听到虚无中有着嘲笑声响起。
  天色暗下,众人匆匆吃了口饭后。
  周不疑站在大门处,看着门口烧成一堆,用来“贿赂”无常鬼晚点来勾魂的黄纸。
  脑海中突然想起要是人死真有鬼勾魂,那么自己就站这门口挡着。
  念头一起,周不疑傻傻站在门口吹着寒风。
  阿景忽然又蹦又跳的,周不疑看不过去,走过去抱住他。
  谁知阿景发疯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挣扎的动作让周不疑都有些抱不住。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响起嘈杂哭喊声,周不疑猛地回过头,就见摇椅上的爷爷了无生机。
  顿时喉咙口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又看阿景虽没有再闹了,脸上却满是傻笑。
  周不疑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给我哭!”
  一阵纷乱过后。
  犹如被抽去了灵魂的周不疑连同望伢子还有周洋跪在门前地上,一张一张烧着“买路钱”。
  黄纸在地上燃烧着,耀眼火光中,生离死别尽是泪眸。
  周不疑机械般的把黄纸一张一张丢进火堆。
  突然“铛”的一声,被当做燃烧盆对待的黑锅一个“踉跄”差点翻了个个,上头的火堆边现出一块空白,是半块砖头。
  周不疑愣了一下,就是一个箭步蹿到阿景面前,揪着这个不到四岁的儿童衣领将他一把推在墙上,扬起手恨恨的打了他两下,吼道:“你想做什么!”
  周不疑的奶奶急忙抢过阿景,叫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小孩子?年纪小就可以不孝了么!
  周不疑很是不理解,回到火堆旁跪着继续烧黄纸。
  这时周民的哥哥的女儿,周不疑叫伯母的一个中年妇女在打着电话。
  听了几句后周不疑就知道是在给阿景的母亲打电话要她回家。
  想起那个给他家清白名声带来玷污的女人,周不疑心中很是难受,可那是叔叔的老婆,轮不到也够不上他管。
  说起周不疑叔叔的老婆。
  那是一个标准的乡下烂人,可以因为钱财任意婚娶,也可以为了钱财随时抛夫弃子。
  周不疑不会忘记,就连跟他同龄的人都跟他说过闲话。
  你叔叔讨的老婆是不是那个谁谁谁啊!啧啧!!
  从周民那辈算起,周不疑家半个世纪以来未曾被人说过半句闲话,却因为这个女人,举家清名毁于一旦!
  因为周不疑自己是个受不得半点坏名声的人,所以也绝对忍受不了任何有辱家门的事情发生。
  可他家不是高门大户没有所谓家主,不是巍巍大族有着如山家法,哪有规矩来限制人性之恶。
  普通人家就只能承受!
  而这种憋屈会一直积攒,直欲将人逼疯。
  “噢噢,你是嫂子啊,打电话我做什么,有啥的好事呀?”
  “你别说什么好事,你赶紧回家,听嫂子的话。”
  “你说说有什么好事呗,就是让我回家,我回来谁给我钱花啊?嘻嘻。”
  再听几句,周不疑再难忍受,回过头张大了嘴将满腔哀怒吼了出来,“让她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