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美男子
练轻舞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来。
飘着鹅毛大雪的冰天雪地里，小小的一团穿着黑色的棉衣，跪在地上。
时间跪得久了，一头鸭羽色的发也挂上了白银银的一片，远看，就像老翁一般。
练轻舞身体一抖，光是想象之中，她就感觉如此寒冷，云楚那小小的身子，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发作起来还是这般严重，你让我如何不担心呢？”
练轻舞眉头紧锁，只感觉浑身发冷，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刚脑海中的情景太过真实了。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练轻舞这般想着，已经红了眼眶。
“你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咳咳，我不也活的好好的？”
云楚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自己拖着这样的身子，若是强行要娶她，会不会连累了她呢？
练轻舞只觉得心疼，不知怎么的，怎么也忍不住泪意，没一会儿，温热的泪珠滚滚而下，打湿了他的背脊。
“不要哭，我还在呢。”云楚只觉得自己的话万分无力。
“如果我学医就好了。”练轻舞心有所动，却想到自己手上满是敌人的鲜血，微微一叹。
“咳咳，你真的不用担忧，我会好起来的。”云楚深知，自己一路颠簸，路上不知吹过多少风，熬到现在才发作倒也正常。
练轻舞面色这才缓和了些，她知道云楚不会骗她。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练轻舞脸上的担忧太过明显，云楚看了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你的好了。”
练轻舞扶着云楚起来，突然皱眉，一手将人按回了原位：“你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店主人家麻烦给我们雇一辆车……算了，还是麻烦雇一顶轿子。”练轻舞找到店主人家，吩咐道。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若是路途远些，不如雇车子好。”
练轻舞从来没有去过哪个达官贵人的府上做客，也就不甚清楚云楚的家离这里有多远。
“那，车子可会颠簸？”
练轻舞这问题，一下子把店主人给逗笑了：“这天子脚下，什么都是最好的，这路比其它地方平整很多，怎么可能颠簸？姑娘你要雇轿子，就怕路途长了，轿夫力有不济，到时候可就苦了你。”
练轻舞觉得店主人家说的有理：“那就麻烦你给雇辆车，要尽量大点的，能在车厢里靠，钱不是问题。”
“好嘞！”其实店主人家望见，满脸痛苦之色的云楚，就知道来找自己的姑娘是要做什么。
云楚虽是纨绔子弟，可从来没有伤他们半分，倒是偶尔也帮他们一把。
也许云楚自己心里不知，京城的百姓心里倒是记得清楚，在他们眼里，云楚是皇室中最为受欢迎的一个人了。
原本叫车这种事情都是让店小二来做，也默许他们为此赚一点外快，今日要车的人是云楚，那就大为不同了。
店主人家吩咐了两句，亲自去了街上，把每辆车都检查过了，又亲自讲了价，才过来找练轻舞。
“姑娘久等了，”话虽是和练轻舞说的，双眼却一直看着云楚，“这位公子可还好？”
这时候云楚的咳声已经停息，他的脸色绯红，这种红色不是健康人脸上的红润，看起来总让人为他担忧。
“大概是没什么大碍，店主人家放心。”练轻舞轻声道了谢，去找了云楚。
“我们走吧，我给你雇了辆车，钱已经付了。”
云楚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是笑得柔和：“日后可千万不要如此做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练轻舞怎么不知道他是个勤俭节约的人？
“今日只不过是特殊情况，我哪有这么多闲钱，日日雇车啊？”
云楚望着面前女孩气鼓鼓的模样，只觉得格外可爱，不由得软了几分声音：“别生气，是我考虑不周。”
“好了好了，我就不和你这个病号娇气，能自己走吗？”
练轻舞望着他的模样，不是考虑到自己年纪尚幼，绝对会扶着他行走。
“不过几步路罢了，我自然可以的。”
望着眼前，练轻舞丝毫不掩饰担忧的面容，云楚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淮山。
在那个不知名的山洞里，练轻舞也是这般模样。
“既然如此，我可就放心了，”练轻舞努力做了个笑模样，“你走在前头。”
若是一不小心摔了，若是体力不支，她都可以，第一时间扶住他。
云楚心思细密，怎么可能不知道练轻舞心中所想？这时候却只觉得甜蜜，也就没有反驳。
马车果然是好的，别说车轱辘都是全新的，就连拉车的马也正值壮年。
云楚看着，只觉这匹马有些眼熟，不过究竟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到。
“上车啊，”练轻舞在他身后直皱眉，“难道你太过难受了，都没有办法爬上去吗？”
“不是。”云楚爬上车子，发现车厢的空间确实很大，坐在软垫上面，竟然比在酒楼还舒服。
练轻舞没有想上车的意思，她对车夫吩咐了一句：“去明王府。”
车夫愣了一下，见练轻舞衣着光鲜，头上的饰物虽然简单，但一眼看去也知价格不菲。
“小姐要去王府，可是提前准备好了拜帖？”
车夫这是好意提醒，他只是隐隐约约望见一袭白色的衣袍，进了车厢，却不知道那人正是明王的儿子。
“无需大哥操心，我自然有办法。”练轻舞微微一笑，没有打算说出车厢里人的身份。
“既然姑娘如此说了，在下不该在此多嘴。”
练轻舞摇摇头：“这里毕竟是京城，我们也不是很着急，你慢点就好了。”
练轻舞并不能保证，当马儿撒蹄奔跑时，自己能跟上，干脆命车夫慢一点。
“上来和我一起坐着。”云楚虽然虚弱，但武功没丢，练轻舞和车夫的对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用了，这车本来就是为你雇的，你好好坐着，你若是觉得，我不该陪你回去，我自己走就成了。”
练轻舞一句话噎得云楚，什么话都不敢说，他这几日早就在父王面前提过自己心上的女子。
明王和自己儿子关系很好，也曾有所表示，希望能见她一见。
云楚心里想着，虽然此举有些冒失唐突，不过既然赶了巧，那见一见也无妨。
“是我多虑了，怎么会不许你去？那就委屈你在路上走一走，车夫，请慢些吧。”
“公子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既然是要慢，车夫干脆也不赶着，只下了车在地上走。
这样一来，速度也确乎慢下来了。
“你觉得怎样？”
车厢里的咳嗽声并不是很连续，偶尔才有十分隐忍的一声，传入练轻舞耳中。
“我无事。”
“姑娘，你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呀？”车夫很是年轻，看着这两位客人的相处模式，却怎么也猜不到他们究竟是何等关系，一时之间有些好奇。
“我们，是好朋友。”练轻舞说着，总觉得有些忸怩。
“原来只是好友吗？”
车夫的话传入耳中，练轻舞只觉得有些生气，好友就不该如此吗？
“这位小哥，我若是说，她是我未婚妻呢？”云楚缓了一阵，正听到车夫的话。
他这时候已然想到，这匹拉着车的马的主人是谁了。
“原来如此，娶妻当娶贤，公子你真有眼光。”
练轻舞只感觉自己的脸，像被火烧一般，热的不行：“云楚！我什么时候成了你未婚妻了！”
“在好几个月以前，你就是我的未婚妻，怎么到了如今不想承认了？”
云楚的话里带着笑音，练轻舞只道是他又逗自己。
“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胡说了！”练轻舞说这话时，语气里不带任何底气，甚至没有丝毫怒火的存在。
“是。”
那车夫方才缓过神来，云楚？这车厢里坐的人，就是云楚吗？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三人一马，晃晃悠悠的在大街上走着，这时候还未到收市的时候，大街上说不上人满为患，但也人声鼎沸，热闹得很。
“这位公子，莫不就是世子爷？”
“本殿正是明王世子。”
云楚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完全能够察觉得到这车夫身怀武艺。
既然他身怀武艺，那么自己的猜测也就不错了。
练轻舞一点异样都没有，怕是还没有明白，车夫不是什么一般人。
她既是不明白，身手怕是在车夫之下。
云楚微微皱眉，若是自己所料不错，这马真是那人的马，身怀武艺的车夫怕也是他的人了。
“原来是世子殿下。”车夫笑了两声，练轻舞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诡异。
“有何指教？”云楚已经确定，今日遇上了仇家，倒是更为淡然。
这种情况之下，练轻舞要逃离很容易，自己少了她这一软肋，还能把这车夫放在眼里不成。
“指教不敢当，不过想和世子爷切磋切磋罢了。”
“你想做什么？”练轻舞吓了一跳，虽说她知道云楚身怀武功，可如今他身体虚弱……
“小姐，你不过一介女流，在下也没有刁难女子的癖好，你若速速闪开，我必定放你一马。”
这时候车夫掀开了头上的斗笠，练轻舞一看，不是很眼熟，但那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小姐无需害怕，在下说过，不会动你一根指头，你走了便是。”
“听他的话，现在离我们远些，你放心，这车夫不会要了我的命。”
云楚本想说，这人不是我的对手，可忽然又想起这里是京城，贸然暴露自己身怀武艺的事实，不好。
“云楚你脑子是不是长包了？”练轻舞都快急哭了，她已经将随身的鞭子握在手里，随时准备给那人一鞭子。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有些耳聋，再不让开，别怪我一起收拾你！”
那车夫目睹练轻舞解开了鞭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多年不见女色，只以为练轻舞腰间的是一条很是别致的腰带，也没有仔细去看。
“原来你要收拾我？”练轻舞语气轻快，“那就来吧！”
说着，她摆开了架势。
“原来还真有两把刷子，那你报上名号，省得日后，我不知道让谁去收尸。”
练轻舞眉头一皱，心说这人果真狂妄，忍不住，反唇相讥：“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得问一句，你又是谁派来的，又有什么身份？若是我一不小心给你打死了，我要通知时给你收尸去？”
“你这丫头片子，果然伶牙俐齿，如果你想这样拖延时间，那不好意思，你绝对会失败的。”
那车夫眼中的杀意淡了不少，练轻舞一点松懈都不敢，云楚依旧在马车当中，这会儿怕是比谁都淡然。
“你还真以为我耽误时间呢，我只是怕，在这皇城脚下杀了人，自己要去牢里吃顿饭呢，我家饭菜那么好吃，我为什么要到别处去吃饭？”
那人的话倒是提醒了练轻舞，虽说她明白，云楚武功不弱，可那人怎么看都像个病号。
自己要是能拖延点时间，再好不过。
“救命啊，快让开救我啊！救命啊！”
练轻舞这边还在僵持着，忽然就听到女子惊慌失措的喊声。
练轻舞微微皱眉，虽然听到马蹄踏声，但她丝毫不敢放松，就怕自己一个走神，正被那人钻了空子。
那车夫心中暗自估量，知道练轻舞他不是自己的对手，心里也就放松了些许。
他心里的云楚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全无半点有用之处，想要杀他更是易如反掌。
这两个人相互对立，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云楚已经悄悄地下了车。
“快闪开啊你们！”伴随着女子的一声尖叫，练轻舞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刮过，她就不由自主的向外一倒。
“啊……”
耳边是女子惊魂未定的尖叫，练轻舞稳住身子，又听得两阵嘶鸣。
她揉了揉被掌风挥过的胳膊，抬头一看，发现云楚已经坐在了马背上，也将一个女子搂在怀中。
远远望过去，云楚一袭白衣胜雪，在风中猎猎作响，在他怀里，是一袭红衣的女子。
他怀抱着女子，那姿势无比温柔，练轻舞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赏心悦目。
这样，俊男美女的搭配，日后云楚就不会缠着自己了吧？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做我兄弟吧！”练轻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她的目光追随着云楚，只见他拉着缰绳，微微侧身，把女子平安的放在地上，自己一个极其潇洒的姿势，下了马。
衣袂翻转之间，活脱脱的一个浊世佳公子。
云楚未及答话，那红衣女子已经上前一步，一手拉住了云楚洁白的衣袖：“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伺候公子半生。”
练轻舞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眼带娇羞的女子，她眼前的一切，难道不是一个绝美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吗？
“姑娘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在练轻舞面前，云楚无疑是温柔的，而面对着陌生的女子，他的声音冷冽，一点都不给这姑娘面子。
练轻舞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云楚不喜欢这种冒冒失失的姑娘。
而自己贸然提和他做兄弟，也是极其冒失的了。
果不其然，云楚的目光越过那红衣女子，对着练轻舞轻轻一笑。
练轻舞只觉得有些恍惚，不知是否巧合，云楚这一笑正对着阳光。
一束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更衬得他身姿灼灼，长身玉立，卓尔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