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如芒在背

  三伏天气十分炎热,练三伏脑袋上却挂下几滴冷汗,他连连喏声,心中对自己的失误十分自责。
  在某种程度上,国师说的话比皇帝更有效力。
  “是,下官失职,所犯过错,由国师亲自定罪。”
  练三伏从来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不过在这强敌未降的大形势之下,国师也不能对自己做什么。
  况且国师徒弟并没有受什么大的伤害,练三伏心中虽然自责,也没想过国师会在这个时候夺取他将军的颜面。
  “这种事情发生,都是因为将军你治下不严,”两人离得近了,公孙月放低了声音,似笑非笑道,“这种事情不可再犯。”
  “是。”
  两人跨步登台,微生珏本应该跟着师傅一同前去,他示意练轻舞与他同去,他身旁的女子摇了头,停在原地。
  “生气了?”微生珏也跟着停步。
  练轻舞看他动作,整个人都愣了,立刻大步上前。
  若是平常时候,她定会和他说个清楚明白。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台上,方六早就没有了嚣张气焰,他瘫坐在讲武台上,臀部被火热的青石板灼烧着,身体东挪西闪。
  他抬头,想要趁着一个没人注意他的时候,挪一下身子。
  他一抬头,视线就撞上偷偷瞄他的小弟,顿时心中一股邪火升腾,怕是这些人早就对自己感到不满,早就想换个人取代自己的位置。
  不然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拦住自己,不让自己闯进主帐。
  想到这里,他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瞬间冒出熊熊烈火,满目仇恨恨不得化成利剑,插入那人的胸膛。
  那人目光一闪,有些畏缩地撇开眼光,今日想要全身而退,怕是难了。
  “方六,你是伤员营帐里的人,军医上来,检查他的身子!”
  练三伏说着,目光在伤员站立之处逡巡,能在伤员营帐里养得膘肥体壮,绝非一日之功。
  讲武台台阶较高,军医上台时,略微狼狈,练三伏咳嗽一声,练轻舞背过身去。
  她这一转身,正对着伤员们。
  “褪去他的衣物,好好检查。”
  不同于微生珏自愿褪衣呈身,练三伏对方六的吩咐,是要把他脱个精光,细细检查他身体的每一处。
  方六被练三伏架起来,军医动手就解他衣带,他一时之间没反应得过来,片刻之后双臂乱舞,双脚乱蹬起来。
  军医一时不察,直接被踹倒在地,滚了两番,被练轻舞随手一拦,停在原地。
  “将军,是否请两位将士上来,拿住他。”
  练轻舞清楚,那么一大批无伤无病的人,能够在父兄眼皮子底下聚集在伤员帐篷中,仅凭方六那样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
  一转过去,她就一直注意着伤员们。
  “好。”
  “请父亲允许女儿做主。”练轻舞身子不转,目光锁定了站得歪歪斜斜,活似个病痨鬼的两个人。
  公孙月在身侧,练三伏不敢自己做主,目光游移,耳中听到国师传语:“在这军营中,将军最大,这种事,由将军做主。”
  公孙月对练轻舞还是放心的。
  “那便随你。”
  练轻舞很少在众人面前,露出对父亲的亲昵,如今这般做派摆出来,目睹方六行径的人知道,摆明了是报仇泄愤。
  “那就请,西首第一排,第三位,第四位出列。”
  这两人一下成了全场焦点,两个弯身驼背病殃殃的人对视一眼,只觉五雷轰顶。
  “请你们上台来,压住他!”
  军中无人染病,这两人若不是在装病,那也正巧让军医好好查一查。
  练轻舞面带微笑,双眼直视着那两个人:“你们若是病得很重,压不住人,那就随意叫两个人来,与你们一同上台。”
  两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起抖来,他们早已忘记,病痨鬼平日里是怎么个做派,只见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还不快来。”
  练轻舞越发确定,这些人绝对没有什么花肠子。
  像他们这样,绝对需要一个幕后推手。
  练轻舞只觉得头疼,当着国师的面,出了这么个纰漏,可还得了?
  她刚刚认的义兄,又是个正直的人物,眼见着不会为他们求情。
  “是!”
  二人相互搀扶着,路走得歪歪扭扭,练轻舞声色俱厉:“好好走路。”
  两人没了主意,倒也听话。
  褪衣之后,练轻舞只听见身后一阵抽气声,方六身上白雪一样一堆肥肉,不说伤痕,就连斑都没有一块。
  “你可还有话说?给他围上裤子,就地打三十军棍,还有你们两个,是不是也要本将命人扒了你们的衣服?”
  练轻舞只觉得,这样一来,他们绝对会告发别人,时间拖得长了,真正受伤的人受不起。
  “父亲,女儿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说!”
  “父亲当赵集五夫长十夫长,让他们说出自己辖下伤员姓名及编号,说一个人,让那人回去休息。”
  练轻舞说这话时依旧没有转身,两眼直盯着伤员们,他们依旧站得笔挺,可有些人的眼神已经不同。
  “不知女儿此计可行与否?”
  “国师在上,下官……”
  “就依大人千金所言。”
  练轻舞一点头,军中事务她不插手,不代表她丝毫没有耳闻,她下了台,直奔百夫长而去。
  伤员陆陆续续回营休养,练轻舞盯着终于忍不住面面相觑的几个人,心中叹息。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能觉得他们是逃兵,但也不能不防备他们心中所想,是否有害人之念。
  “父亲,伤员已经全部回营。”
  “这些人,烦请国师亲自处置。”
  “将军稍等,百夫长千夫长,若是监守自盗,又该如何说法?”
  “轻舞,你先回去。”
  练轻舞点头应下,转身就走。
  “师傅,军中之事,徒儿过多观望不妥。”
  “你去吧。”
  练轻舞心中暗暗奇怪,总觉微生珏此时离开,是找自己有事相商。
  不等她放慢脚步,刚过一个转角,营帐挡住了练武场,微生珏就开口道:“轻舞贤妹留步。”
  练轻舞转过身来,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国师那模样,绝对是对军中事务极其了解。
  国师的态度,是皇帝的态度。
  先有克扣粮草军饷的监军,后有隐在暗处了解军中事务的国师,练轻舞只觉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