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 下

  又在茶楼上看着安宁巷,茶香要的是个包间,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巷子里进出的人。
  说书的先生说的是前朝的故事,茶香没有细听,只是带着纱巾,趴在窗边看着巷子附近进出的人。
  远远的有个妇人往巷子走去,茶香觉得鼻子一酸,忙招呼小二请那个妇人上来一叙。
  那个妇人正是曾经的嫡母沈氏,刚刚买了菜回来。
  沈氏上了茶楼,见包厢里坐着个陌生姑娘,戴着纱巾,含着泪看她,问道:“姑娘是?”
  茶香擦了擦眼泪,说道:“母亲坐。”
  沈氏听到这个声音,如遭雷击,手抓紧了菜篮,眼里不可置信。
  茶香扶沈氏坐下,又取下纱巾道:“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母亲安好……已是……我的福气。”
  沈氏这才回过神,抓了茶香的手,细细打量道:“你还活着就好,我总想着那日,那日要是没送你去,该多好。”
  沈氏又悲戚道:“如今看到你活着,母亲就放心了。”
  茶香抱着沈氏痛苦起来,好在门外的书说到正精彩时,底下掌声雷动,倒是盖过了两人的哭声。
  两人平复心情,理了理衣裙,茶香又唤人来换了壶茶,等茶博士退走,沈氏才问道:“当日是怎么回事?你是被谁救了?”
  茶香不知该不该说,只推了茶杯道:“母亲,当日的事,便不要再提了吧。如今我过的很好。”
  沈氏见她避而不谈,也不再追问,只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家里:“如今家里败落了,霞姐儿之前之前谈好的亲事也没了,铺子上的营收,勉强维持家里的开销。你大哥二哥如今也做些小生意,赚点钱傍身。”
  茶香又问道:“若只是生意上受了损失,庄家的底子还在。怎么如今倒要母亲亲自来买菜了?”
  沈氏僵了僵,还是说道:“罢了,如今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本来家里的生意不过是一落千丈,到底还有些积蓄。遣散些奴仆,家里也能凑合下去。不过你父亲自小一帆风顺,哪里受过这样的打击。我原先不知道他还做些海上的生意,后来家里出事后,他昏了头,想靠海上的生意翻身。便把家底都给压上了,结果那船没回来,就全赔了进去。”
  沈氏心酸又有些怨气,抹着眼泪道:“他糊涂啊,又不听劝。积蓄赔尽了,房子也只好变卖了。家里的奴仆自是都遣了,除了生了孩子的姨娘,其余也都卖了。这才勉强保住了几家铺子,能维持家里的开销。”
  沈氏大约也是心里苦了久了,什么苦水都和茶香说,又说道:“霞姐儿的亲事没了,想必你听说了。后来你二嫂和你二哥和离了,回了本家。倒也没什么不好,跟着我们家不过是受苦罢了。你大嫂是个重情的,不过面皮子薄。家里如今只留几个洒扫的和做饭的婆子,我闲着也是闲着,常常去买买菜,有时看看能不能谋个什么营生。”
  茶香想起昔日沈氏也是穿金戴银的人,一朝跌落,还能多思多谋,心中既佩服又有些心疼,说道:“母亲,我如今的主家事多又忙,最近也不得闲。待得了空,我托人给大哥二哥寻些轻省的活计。”
  沈氏感念:“你也别太勉强了,如今外面的活计也不好找。母亲领了你的情。”
  二人说话之间,都没有谈起茶香的姨娘。茶香不问,沈氏知道她到底是心寒了,便也不说。
  又闲扯了一会,沈氏说起:“我那日看布告说,尤家要被抄斩了。”
  茶香愣了下,笑道:“是,我知道。”
  沈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啊,还是要向前看。”
  茶香低头说道:“我会的,母亲。”
  外头的说书告一段落,沈氏觉着时间不早了,便提着菜篮起身要离开。
  茶香起身道:“恕女儿不孝,就不能送母亲了。”
  沈氏点头:“这有什么,你活着,我就知足了。”
  茶香目送着沈氏离开,又坐着听了一场书,才离开了。
  遇到沈氏,茶香心中已是满足。回到住处,点了好几个菜。
  秋兰问道:“客官今天是有客人要请吗?不如给客官置办一桌宴席?”
  茶香笑道:“不用,没客人。”
  又见门外敲锣打鼓,走过一列提亲的队伍。便问道:“门外这是哪家的亲事?”
  秋兰去门口打听了下,回来说道:“客官,这是孙家向顾家提亲。”
  “哪个顾家?”茶香好奇道。
  “就是北军统领顾家。”旁边有食客插话道。
  “要说这顾家和孙家,也是门当户对。”又有附和的在旁议论了起来。
  茶香笑了笑,若是当日父亲愿意为她定下一门亲事,早早的把她嫁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可是如今自己虽说是独身一人,却是难得的逍遥和自在。见识了外面的风景,如何再愿意窝在一处呢。即便要寻,也要找个志趣相投之人才是。
  想到此处,茶香又笑起自己来,如今过的好好的,何必非要寻个人一起过日子。
  又吃了一会,喊道:“小二,这些我都吃不下了,给门口乞丐分了吧。”
  说完,便脚步轻快的上楼休息去了。
  又过了几日,到了尤家被抄斩的日子。
  菜市口闹哄哄的,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尤昆雄往日在市集欺凌霸小,也不是一日了。当日能传出皇城一霸的名声,可见其臭名昭著。
  是以来观刑的百姓不少,官府怕百姓挤伤,还安排人维持了秩序。
  不知道谁家搜罗的烂菜叶子在路边,百姓见了,随手抓了就扔。
  乱哄哄的一片,总算是到了刑场。
  茶香没有挤在人群间却是寻了处离的近些的房子,在二楼看着。
  验明正身后,便是等到了时间行刑。
  茶香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极为烦躁,不时的想问人是几时了。
  底下的百姓也躁动非常,嚷嚷着快些砍了。
  到了正式行刑时,却全都静了下。茶香也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平静了,然而她依旧死死的看着尤昆雄,直到刀斧手利落的斩了他。茶香一下子心神都松了。
  看着人头在地上滚了滚,茶香才吐出一口浊气,笑了起来。
  又望了望一如碧洗的天空,想着,从此之后,这世间真的没有庄家三姑娘了,只存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