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为霜 二
徐川柏和徐紫芝是住在仁心堂的后院里,仁心堂的后院不大,徐文远要考功名,徐文达又经营一个小铺子,两兄弟为了方便,都早早另外买了房子住着。徐文远自小被曾祖带大,骨子里却汲取了南夏那边的酸儒的性子,听说要让女儿继承仁心堂,心里极是不满。在他眼里,女儿是要出嫁的,而且仁心堂在他眼里是囊中之物一般,自己的父亲怎么可以越过自己,把东西给了自己女儿,那和给外人有什么区别。因此一听到自己父亲流露出这么个意思,就把自己十一岁的儿子徐志远送了来。
另一边徐文达倒不是为了仁心堂这个铺子,徐文达自小觉得学医治病救人是麻烦事情,说来算是徐文达的童年阴影。徐文达小时候,仁心堂吃过一次官司。被人告徐川柏医死了人,要赔偿人命钱,那户人家的街坊都知道这家是一家子无赖,那家附近其实有个草堂和坐堂医,只是这家名声太差,那家草堂和坐堂医便躲着不去。他们家怕自家老子一口气彻底没了就讹不到钱了,就找了比较远的仁心堂。徐川柏是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的,去了后便知这人已经彻底不行了,也没开药。就要走。那家无赖哪里肯放,好在徐家小有名气,平日有为衙役切脉。也是巧,那天巡街的衙役是平日受过徐川柏诊治的,见状便帮助徐川柏脱了身。
徐川柏归家后不久,那户人家便携着家眷来砸仁心堂。说起来这家分工也挺明确的,老妪在门口哭哭戚戚,诉说自家老头被徐川柏医死了,几个儿子和媳妇在草堂里,把草堂全给砸了遍。邺城说大也挺大,说小也挺小。人群里有人认出这家是几条街外的无赖,便窃窃私语起来说徐家真是倒了血霉,遇上这样的无赖。那老妪见没有煽动人群,一时颇有骑虎难下之意。这时衙门的人来了,那户无赖一家,便趁势告了状。
恶人先告状大概就是这样了,徐家也是有苦难言。两家便在公堂上对峙起来,最后衙门为了息事宁人,判了徐家赔那户人家一点入殓的钱,也就完事了。那户人家还想多讹一些,官府的衙役就过去警告道:“本来这事就不是徐大夫的过失,何况你们还把人家的草堂给砸了。要是再闹,你们连这点钱都拿不到,还要赔人重新整修草堂的钱。”那户人家才息事宁人,草草的下葬了。
徐文达对此事记忆犹新,有时候还拿这事去劝徐紫芝。徐紫芝每每听到这段过往,也是心有余悸,但是知道徐川柏年纪渐大,只是希望家里有人能继承医术,何况这事情之后,徐川柏也经常拿这事引以为戒,行事越发谨慎。因此这回徐川柏透露出要让徐紫芝继承仁心堂,徐文达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见自己大哥那个样子,心疼这个自幼失恃的侄女,又想起自己十四岁的二儿子徐志言,徐志言自幼喜欢和徐紫芝一起玩,两个人倒和亲姐弟差不多。徐志言总是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个姐姐,连学医这事,也跟着徐紫芝的脚步。徐文达想想家里的二小子,又看看自己侄女,便想,罢了,成全他吧,因此就把徐志言也给送了过来。
对徐紫芝来说,徐志言能继承仁心堂是再好不过,毕竟徐志言从小和她一起玩,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是入了门。至于同父异母的那个弟弟,自己亲爹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性子继承了十成十。平日里养的又娇气,年纪又小,正是贪玩的时候,不愿意背书。徐紫芝虽说是长姐,却也没法管他。毕竟对徐志远来说,这个姐姐算不得他姐。徐志远又是这辈最小的一个孙子,深得徐紫芝的祖母的喜欢。徐紫芝若是对徐志远说话重一些,祖母都要念徐紫芝几句,徐志远自是更加得意,徐紫芝就越发不愿管他了。
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徐紫芝走在路上,看着草木枯黄,秋风略有冷冽,想着下回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该带个围脖了。耳边却传来一声:“徐姑娘好”
徐紫芝抬头,却是许久不见的赵思陌,也笑道:“好久不见,赵大哥好。”
赵思陌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姑娘,有些局促,“恩,是挺久没来了。徐姑娘是来取东西吗?”
“对,我们家每年这会有一批从白山进的药材。我来问问到了没”徐紫芝笑着掀起帘子,进了里屋。
等再出来时,赵思陌还是站在那,似乎有话想和她说。
白山的药材还没来,徐紫芝知道路途遥远,不过是来问问药材上路了没,好推测来的时间。等徐紫芝出了门,见赵思陌还站在那,似乎是在等她,徐紫芝想了想,下午没什么事情,就笑着和赵思陌说:“许久不见赵大哥了,赵大哥如果没事的话,和我去旁边茶棚,喝盅热茶暖暖身子。”
赵思陌点点头,两人进了旁边的茶棚里坐着。
两人喝了口热茶,有些沉默起来,徐紫芝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便随口问道:“赵大哥比我大四岁,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可有给你相看姑娘?”
赵思陌愣了下,“有,前些日子相看了一个姑娘。”
徐紫芝本不是特别八卦的人,不过想想没什么特别的话题可聊,便顺口说:“那姑娘品相如何?和赵大哥挺相配吧。”
“我也不懂什么样的姑娘是不错的,”赵思陌本是握着的拳头,突然松开了,也顺着聊“那姑娘是皇城附近的农户人家的女儿,比我小三岁,会纺布,在皇城附近的织布坊做工。哥嫂都劝我先和姑娘聊聊。”
“那挺好啊,”徐紫芝漫不经心的说着,“她相貌如何?赵大哥可有随身带着她的小像?”
“她长的还行吧,我和她也没有定下来,怎么能随身带着她的小像。”赵思陌似乎放松下来说道。
“长的还行?那赵大哥喜欢长什么样的姑娘呢?”徐紫芝笑着问道。
赵思陌看着她含笑的眼睛,脱口而出:“就是你上次生辰穿的那样。”
徐紫芝一愣,还没说什么,赵思陌红着脸道歉:“徐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
“没事,”徐紫芝这会也脸红了,端起茶碗又说道,“那赵大哥和那个姑娘聊过了吗?”
“恩,”赵思陌的拳头又握紧了,“但我还是觉得和你聊天比较开心。”
徐紫芝不知道该怎么接,端着茶碗遮着脸,却不知道自己耳根都泛了红。
赵思陌又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说:“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会回老家一趟,回皇城的路上,我会经过邺城。可能正好是上元节,现在还不太确定,不知道徐姑娘明年元宵,有没有时间……?”
徐紫芝从茶碗后露出眼睛,点了点头。“这两年上元节,我都有和隔壁的姑娘一起出门玩。赵大哥如果那日来的话,就在灯会开始前,在聚宝楼的门前等着就是。我要回去了,时间不早了。”徐紫芝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也不等赵思陌回答,就匆匆离去。
快年关时,赵思陌又来了一次邺城,徐川柏先带着人回祖宅了。仁心堂每年都会留个人,以防有人来求医问药。这几年都是徐紫芝留着,徐紫芝通常是在小年夜的时候回祖宅,初二的时候回来。临近年关,仁心堂的学徒也都回去了,徐紫芝拿着本医书坐着,赵思陌第一次见到安静的徐紫芝,便静静的看了会儿,待徐紫芝抬头发现有人在堂内时,赵思陌才出声:“徐姑娘”。
徐紫芝的脸顿时红了起来,那次茶棚后,她和赵思陌没有遇见过。中间总是有些阴差阳错,何况她家一般是春夏定皇城的药材比较多,故而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不过徐紫芝有时候总会去驿站看看,毕竟和赵思陌那次的对话也太仓促了些,她总觉得不太真。
“赵大哥好,”徐紫芝难得的有些紧张,“赵大哥先坐,我给你沏壶茶来。”
赵思陌忙道,“不用,你别忙。我来就是和你说,我上元那天肯定能来邺城,你那天说的是聚宝楼对吗?”
徐紫芝含羞点点头,赵思陌又笑着说:“你一般是什么时辰出门?”
“酉时三刻吧。”徐紫芝想了想。
“好,那我酉时三刻在聚宝楼等你。”赵思陌的脸上也微微泛着红。“你这里人来人往的,我也不好久坐,到时见。”
徐紫芝也轻轻嗯了一声,“我就不出门送你了,到时见。”。
赵思陌起身离开,又回头望了望徐紫芝,才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