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皇帝看剧

  眼见着没人施以援手,白胡子老臣有些泄气,不愿再当出头鸟。
  “哼,本官不屑与你一般见识。”白胡子老臣翻个白眼,不再说话。
  文立万见白胡子老臣怂了,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戳到白胡子老臣的痛点。
  文立万其实并不知道白胡子老臣有多少田产。但可以推断的是,以这位老臣为官资历,家中若没有几百亩、上千亩良田,这官儿做着就没劲儿了。
  封建朝代的官们,升官发财是他们必然的追求。
  别看这些大臣上朝的时候,个个正义凛然,苦口婆心引导更多的人去“仁义道德”,他们自己内心深处,最为信奉的原则,其实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些王公、大臣就像生物链上顶端的动物,他们给低端动物设置行为规则,让更多的笨人,按照他们设定的“仁义道德”行事,然后他们就有机会攫取不义之财了。
  道理再简单不过:蛋糕就那么大,人多了,就会发生抢夺、踩踏。
  所以分蛋糕前,必须把一部分笨人给分流了。
  朱翊钧饶有兴致看着大臣们争吵。
  在朱翊钧眼中,大臣们吵架,真是天下最好看的活剧!
  以前朱翊钧看到大臣们吵架,总是要给他们断断官司,分出个子丑寅卯来。
  现在朱翊钧学精了,不再轻易表态,看着他们互相撕。
  他更喜欢坐山观虎斗,看着大臣们吵吵嚷嚷,从中享受一种睥睨群臣的快感。
  吵吧吵吧,不怕你们吵翻天!就怕你们抱团取暖。
  所有争执,最后都得有皇帝裁决,这有助于群臣对皇帝产生更大的依赖和敬畏。
  如今朝中更多人是张居正的势力,如果还像以前那样,一有人出来反对张居正,就迅速进行扼杀,这样做是不利于大臣之间相互制约的。
  朱翊钧以臣制臣的意图,张居正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暗自惊叹皇上确实长大了。
  张居正拱手说道:“启奏陛下,臣已经呈上了乞恩守制疏,请陛下恩准臣守制丁忧。”
  白胡子老臣见张居正再一次亲口说出乞恩守制,刚才被文立万击溃的狂妄,又一次死灰复燃,趁机插言道:“既然首辅如此坚定,那就请陛下顺应首辅之意,恩准首辅守制丁忧吧。”
  张居正冷眼一瞥白胡子老臣,并不言语。
  朱翊钧高高坐在御座之上,将臣子的言行尽收眼底,徐徐说道:“为何要朕顺应?”
  白胡子老臣来了劲儿,朗声说道:“祖制不可违。首辅乞恩守制,陛下若夺情,这违背祖制的名头,可就落在陛下身上了。”
  朱翊钧微笑道:“哦?还有这样一说啊。通政使怎么看?”
  “臣觉得这白胡子胆子多肥啊,敢威胁陛下了。”文立万微微一笑,扭头对白胡子老臣说道:“你还有没有王法了?陛下审时度势,与时俱进做出对任何决策,都是有道理的。不对你的心思,你就敢说陛下违背祖制么?”
  白胡子老臣见文立万再次和他较劲,满脸憋得通红,却又不敢发作,怕文立万再提清丈田粮之事,只好哼了一声。
  他摸不清文立万是否掌握了他家良田的亩数,但他很清楚自家几百亩良田,有一半多是不缴纳赋税的。
  这文立万可是不能惹啊,一旦他要深究此事,那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白胡子老臣环视周遭,那几个平日对张居正牢骚满腹的大臣,此时一个个默不作声,屁都不敢放一个。
  白胡子老臣心中骂道:这些明哲保身的孙子!爷爷出头赢了,你们乐享其成;爷爷出头栽了,你们袖手旁观。妈个×,爷爷懒得管了!
  白胡子老臣气哼哼不再言语。
  朱翊钧手指在光滑的着龙椅的扶手上来回滑动,手指在龙椅扶手的滑腻感,让他内心感到无比平静。
  他俯视着御座下各怀心腹事的群臣,这些大臣通过层层考试,选拔到朝堂之上,他们都是人中吕布,一个个比龙椅扶手还要滑溜。
  为了各自的利益,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有的人口吐莲花,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有的人用直率的面具,掩盖自己不可告人的利益;还有貌似大智若愚之人,装聋作哑,装痴卖乖,以此暗中博取自己的利益。
  朱翊钧又想到自己:自己其实不也是为了朱家的利益,焦头烂额、处心积虑在这里与这些大臣们斗智斗勇嘛。
  群臣在御座下叽叽喳喳议论着张居正的家事,讨论着皇上是否应该夺情。
  朱翊钧眼中的这些人头,似乎逐渐幻化成猪头、牛头、马头、狗头、驴头这个画面一闪而过,让朱翊钧惊骇不已。
  朱翊钧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复又睁开,各种动物的脑袋瞬间消失,御座下仍是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
  朱翊钧脸上露出一缕邪性的微笑,说道:“还有谁有事要奏?”
  朝堂上霎时一片安静,一般皇帝问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散朝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朱翊钧并没有对张居正守制丁忧之事给出答案。
  张居正很是惊讶。难道皇帝有意让他离开二十七个月?
  文立万也一样有些诧异。
  他与朱翊钧交谈张居正丁忧之事时,皇帝是同意夺情的。怎么现在又不置可否了?难道刚才白胡子老臣的话让他产生顾忌了?
  文立万往御座望去,看见朱翊钧微微打个哈欠,脸上似乎并无凝重之色,起身往后堂去了。
  文立万恍然开悟,看来朱翊钧又要重演刘台那场戏,先抑后扬,以丁忧之事揉搓一下张居正。
  张居正面色凝重,低头往大殿外走去。
  他抬眼瞥见文立万站在大殿门边,对文立万使个眼色,轻声说道:“子萱一起走走。”
  两人出了大殿,一起来到内阁的张居正书房。
  “子萱,感谢你今日为我说话。”张居正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无精打采,万念俱灭的样子,说道:“唉,想不到朝中还有这么多人忌恨我。”
  文立万说道:“以恩相大智慧,应该知道但凡新政,必伤官吏。考成法和下一步要实行的清丈田粮,都会伤及官吏,所以有人反对夺情,也就不奇怪了。”
  张居正闭目思考片刻,问道:“子萱,我是不是得罪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