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张爹呜呼

  朱翊钧虽然面带微笑,但笑容里似乎意味深长。
  人性趋利避害的一面,早被朱翊钧参透。
  虽然文立万是张居正一手提携的人,但在皇帝和大臣之间选择的时候,朱翊钧很清楚皇帝的分量是远重于大臣的。
  这一点文立万肯定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文立万看着朱翊钧的微笑,想起朱翊钧、张居正对他的提携、器重。
  互相提防,互相利用,互相掣肘的君臣,同时选中文立万做帮手,这难道不是一件蹊跷的事情吗?
  文立万在这一瞬间,从朱翊钧的微笑里找出了答案。
  他瞬间明白朱翊钧重用他,屡屡施恩于他,除了看重他的能力外,最终目的是要让他成为牵制张居正的人。
  他也瞬间也明白了张居正提携他的用意:张居正看出文立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一次次给文立万创造机会,让文立万和朱翊钧多次接触,这其中的用意原来更是深邃。
  张居正这样聪明的人,肯定早就料到在朱家的场子里,把朱家皇帝撂在一边,自己唱主角,这样玩迟早是要遭到清算。而一旦朱家皇帝决定清算的时候,只有皇帝最为赏识的人,才能为他开脱。
  文立万这样一想,心里霎时冰凉:哇呀呀,这样一个角色,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朱翊钧见文立万双目无神,若有所思,问道:“子萱在想什么?是不是感觉在朕和首辅之间,难以取舍?”
  对朱翊钧这种一针见血式的提问,文立万已经有了免疫力,答道:“臣觉得陛下所问有误。”
  “哦?误在何处?”
  “臣与首辅,皆是陛下之臣,我等皆为陛下效忠效力。只有臣与首辅会产生矛盾,不可能君臣产生矛盾。”
  朱翊钧哈哈大笑:“这个回答倒是巧妙。不过,呃,朕说得只是假设而已。”
  朱翊钧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东厢房里踱步,边走边说。
  文立万见皇帝并不落座,自己也只好站着陪朱翊钧说话。
  “子萱,首辅父亲去世了,朕如何应对?”
  “首辅父亲身体很健康啊。”
  难道张居正的老爹升天了?
  不会吧,刚才还和首辅张居正在一起议事,并未看见他有丧父之痛啊。
  “回答问题。”朱翊钧并不想解释什么。
  “问题是首辅的老爹并没有挂啊。人爹木有死,就说人爹死后的事情,这不厚道。”
  “挂?木有?什么意思?”
  “挂,就是死了的意思。呃,长辈死了,晚辈心里挂念,叫挂。木有就是没有,方言。”文立万见朱翊钧最近对现代语言很感兴趣,只好时不时说些现代语言,顺便做一些语言普及工作。
  朱翊钧细心体会了一下“挂”和“木有”的用法,说道:“你怎么肯定首辅的老爹木有挂?”
  “没听首辅说啊。”
  朱翊钧微微一笑,很是傲骄说道:“首辅木有说,不等于他爹就木有死。”
  文立万倏忽一惊:皇帝消息这么快呀?
  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正是在这个时段呜呼的,没想到朱翊钧比张居正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皇帝的情报系统也端是了得啊。
  朱翊钧看来比较喜欢文立万找不着北的样子,说道:“如果首辅老爹死了,你说朕该怎么办?”
  文立万瞬间摆脱懵懂状态,毫不犹豫答道:“夺情呗!还能怎么办?”
  朱翊钧脸色一沉,问道:“夺情?”
  文立万点点头。
  按照明朝的官僚制度,父母或者嫡亲父母去世,以闻丧日开始,要回家服丧二十七个月,期满后,再回来继续当官,这叫“丁忧”。
  那个高级干部要是死了爹妈,提出要回乡丁忧,皇帝要是觉得这人回家丁忧,会耽误国家大事,就会下旨不许丁忧,这就叫“夺情”。
  文立万所说夺情的意思,就是要让皇帝阻止张居正丁忧。
  朱翊钧冷眼望着文立万,问道:“朝廷难道只能依赖首辅一人独撑?”
  文立万看着朱翊钧骤然冷下来的面孔,答道:“这倒未必。”
  “那为何要夺情?”
  “为陛下的将来。”
  “将来?”
  “陛下迟早是要亲政的,在此之前,陛下最可依赖的只有首辅。如果首辅丁忧,陛下又不能因此亲政,朝中群龙乱舞,谁出面来震慑这些人?陛下为何不顺水推舟,以夺情的方式,让局面平静下来。”
  文立万对朱翊钧现在的心态已经了解的很清晰:皇帝既想限制张居正做大,又想利用张居正稳住局面,避免出现颠覆朱家江山的事情发生。
  朱翊钧听后,面色和缓许多。
  文立万的话是符合他心思的,也许也许夺情确实是目前最为妥当的方法?
  “子萱,可曾记得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陛下问得是哪句话?”
  “你说过首辅不可能谋逆?”
  “是的。首辅就像夕阳,都这把年龄了,没谋逆的精力了。陛下就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在您这边。”
  朱翊钧若有所思,微微点一下头。
  从年龄上讲,张居正确实在走下坡路,他朱翊钧确实显得蒸蒸日上。但是,但是母后竟然要他在三十岁才能亲政,这个,呃,那要等待到何时?
  难道要再等十五年?
  谁能保证未来十五年,张居正就不会起贰心?
  朱翊钧一想到这个,就很是郁闷。
  文立万看出朱翊钧郁郁寡欢背后的心思,明白皇帝亲政的欲望不仅已经发芽,而且开始茁壮成长,很快这种欲望就会疯狂生长,这对张居正来说,并不是好兆头。
  “夺情难道是最好的选择吗?”朱翊钧终于停止踱步,坐在了太师椅上,并且示意文立万落座。
  “如果允许首辅丁忧二十七个月,这两年多时间里,万一发生有其他心怀叵测之人兴风作浪,如何应对?”文立万坐下后,抚摸着光滑的椅子扶手,说道:“我可以向您保证,首辅绝不会谋逆!”
  “你敢拿项上人头担保吗?”
  “陛下英明,在您面前担保,那个不是用人头作保?”文立万笑道:“军中无戏言,君前安敢戏言?脑袋是吃饭的,谁拿脑袋开玩笑啊。”
  朱翊钧哈哈大笑,说道:“好,这话听着让人信服。按你说得办吧,夺情!”
  文立万嘿嘿笑道:“呃,陛下,咱俩现在就说‘夺情’,是不是有点不大厚道?嘿嘿,毕竟首辅老爹还没死嘛。”
  “谁说没死?死八天啦,头七都过了。”
  文立万听得目瞪口呆:MMD,难道是张居正在封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