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首辅改主意了

  文立万刚出文华殿,就有一个太监上前低声说:“文大人,首辅要你去面见。”
  文立万猜测张居正现在找他过去,肯定还是还是王大臣案的事情。便快步向文华殿西厢房走去,张居正今天要讲读《通鉴》,肯定在西厢房候着。
  近日六科给事中们对王大臣案议论纷纷,大都认为东厂独自审理王大臣案极为不妥。刑科给事中们甚至已经开始草拟上疏,要求将王大臣交给法司审理,实行三司会审。
  明朝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听起来像个科级单位,其实完全不同于现代机关里科室,是个很牛掰的单位。六科是独立的机构,不隶属于其他任何单位,六科给事中官级也并不高,不过是正七品、从七品,但六科稽察六部事务,内在权力是非常大的。
  《明史》卷七十四《职官三》说: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文立万来到西厢房张居正那间办公室,这回张首辅没有奋笔疾书,而是站在墙壁前,凝神看着墙上挂着的两幅书法作品沉思。
  这两幅书法均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所书,一幅是“元辅”,另一幅是“良臣”。这两幅书法,是文立万首次成为文华殿侍读主事那天,朱翊钧当场书写,赐给张居正的墨宝。
  张居正给文立万让了坐,回到书桌前坐下,徐徐说道:“子萱,皇上对你很是欣赏的,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努力把事情做好。”
  “下官一定会努力把事情做好,不辜负恩相栽培知遇之恩。”文立万的感恩之言并非虚言,真的是发自内心。
  文立万身不由己来到明代,遇到张居正这样的大佬关照,实在是幸运之极。他学历不高,资历不深,只是个乡试举人,而且加入张府幕僚队伍时间最晚,如果没有张居正提携,短时间是不可能在紫禁城内做到六品官的。
  张居正“嗯”了一声,脸色并不舒展,看起来是有什么闹心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文立万试探问道:“恩相有心事吗?”
  张居正点点头:“是啊,刚才吏部尚书杨博、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一起来我这里,要求对王大臣案进行三司会审。刑科给事中们也三番五次找我,提出同样要求。这事很是棘手啊。”
  “王大臣案的命门,便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冯公公执掌东厂,又是高拱的死敌,东厂独家的审理王大臣案,肯定很难服众。难怪大臣们反弹情绪如此之大。”文立万能感觉到张居正对冯保的偏袒,也能体会到张居正对政敌高拱东山再起的担忧。但是按冯保的审理结果行事,滥杀无辜肯定在所难免。
  “说说看,如何处置呢?”张居正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从我个人来讲,高拱这人很让我反感,抓了弄死很解气。如果从消灭高拱的角度看,这次真是一个好机会,只要说动皇上,就可以将高拱彻底铲除,不留后患。”文立万意识到这是一个游说张居正的大好机会,“但如果高拱涉案证据不足,贸然行事,必将导致朝中大臣人心背离,留给恩相的将是新的后患,杀高拱易,拢人心难。恩相注定是要书写历史的人,这对恩相以后实现新政抱负,都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张居正拈须沉思,半天默默不语。
  文立万接着说:“高拱年届六十,这次回籍闲住,大势已去,现在是万历年,不是隆庆年,高拱想东山再起,只是梦话。恩相现在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培植自己的势力上,放在开辟新政的大局上,不必为了一个弃官高拱,扰乱了恩相心中的大局。”
  张居正双眼一亮,说:“子萱这话说的极是。需要我做得事情还很多,何必囿于这等事中不能自拔?谅他高新郑也翻不了什么大浪。”
  文立万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只要恩相在朝,高拱想要翻身就等下辈子吧。”
  张居正哈哈大笑道:“也罢也罢,何必让高拱扰乱我的理想,我的理想不是让高拱死,是让我大明活,让大明焕发活力。王大臣案就顺其自然吧。”
  文立万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地,只要张居正不默许、不支持冯保一意孤行,一切就会按照文立万与杨博商议好的计策行事,冯保滥杀无辜就不会得逞。
  这时,冯保垂头丧气进了门,一屁股就坐在太师椅上呼哧呼哧直喘气。
  文立万猜测冯保肯定是在皇帝朱翊钧那里碰了钉子。
  张居正有些疑惑问:“永亭何故气色不好?”
  “唉,没法说!皇上不知何故突然又想对王大臣案进行三司会审。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我冯保嘛。”冯保有气无力说着,眼睛瞟了文立万一眼,眼神里颇有疑惑,像是质疑文立万在皇帝朱翊钧面前说了不利于他的话。
  张居正问道:“皇上已经决定三司会审了?”
  “决定倒还没有决定,没有明确说。皇上只是问了三司会审的方法,似乎有这个意思。”冯保回答了张居正的问题后,转头向文立万说:“你刚才和皇上在暖阁,皇上怎么说?”
  文立万听出冯保话里的不信任,便道:“没说什么啊,只是谈了些棋艺。应该有大臣找皇帝谈及此事吧。”
  冯保翻一下眼睛,直愣愣盯着文立万说:“应该没有吧,我问了皇上近侍,皇上这几天除了视朝,没有单独见过大臣。”
  很显然,冯保已经怀疑文立万在朱翊钧跟前说了三司会审的事情。
  文立万无法判断皇帝和冯保谈话时,是否说了三司会审是文立万的主意。如果皇帝说了,文立万也没办法。皇帝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臣子是无法控制的。
  但文立万感觉皇帝不会说,从第一天做侍读主事,与皇帝交谈遇到张居正,到今天遇到冯保,皇帝每次都把话题转向一边,他并不希望臣子之间因猜疑而沟通,对皇帝朱翊钧来说,他更希望每个大臣之间都有一堵无形的墙。也难为皇帝才十岁,就熟练掌握了如此高超的驭人之术。
  如果皇帝真的说了,也就说了吧。文立万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只要能挽救无辜生命,文立万宁肯得罪这个权倾一时的太监。得罪就得罪了,这厮又能咋地?
  张居正说道:“永亭,其实皇上接触大臣的机会甚多,每次有不同大臣讲读,这些大臣不乏站在高拱那边的人吧。”
  冯保一下恍然大悟似的说:“正是这样啊,我只注意了皇上是否召见大臣,忽略了这点。”
  说完对文立万笑笑,似乎对错怪文立万有所歉意。
  文立万轻舒一口气,并不说话。从冯保表情看,皇帝并未对冯保说及文立万。这个生于帝王之家的孩子,广开言路的渴望与日俱增,他的驭人之术是与生俱来的,无师自通。
  冯保脸色和缓了许多,问张居正:“首辅如何看三司会审之事?”
  张居正反问道:“永亭以为东厂审理结果,大臣们能够接受吗?”
  “管他们接受不接受,只要皇上接受,照样让高拱人头落地!”冯保一说起高拱,就恨得牙痒痒。
  张居正呵呵一笑,说:“刑科的给事中们已经写了上疏,要将王大臣交法司处理,想方设法要见我;几个御史也蠢蠢欲动,上疏言及此事;杨博、葛守礼等人更是几次找我,要求三司会审王大臣,这种情况下,你觉得皇上还会让东厂单独定案吗?”
  文立万见状火上浇油,吓唬冯保说:“是啊,如果六科给事中都开始上疏,那就很难收拾了。除非东厂办的是铁案,否则让这帮人抓住一点破绽,就会反攻倒算,群起而攻之。”
  冯保听了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不再嘴硬,毕竟上次被百官弹劾的痛还没忘记。他问张居正:“那怎么办,一切按首辅说的办吧。”
  张居正叹口气说:“你把东厂的事情安排好,案情不要出现纰漏,善后要坚决,这才是主要的,我的话你可懂?”
  冯保马上领会了张居正的意思,说:“懂得懂得,好,我马上回去安排。”
  张居正说:“看来东厂独家审理已经不大可能了。”
  文立万心里一阵轻松: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张居正同意三司会审,株连九族的悲剧就可能避免,下一步就看设定的计策是否掉链子了。
  杨博只要安排得当,相信滥杀无辜的悲剧不会上演。但也说不定,很多事情最后都是坏在细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