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吏部尚书问计
高拱认为文立万是张居正安插在内阁的耳目,对文立万很是瞧不上,平日言谈中总是流露出对文立万的蔑视。
现在文立万不肯帮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由贵生很是尴尬地说道:“文大人息怒,高阁老性格就是那样,请您谅解,其实他心地还是蛮善良的。”
王主事也在一旁劝道:“文大人不必计较一个回籍闲住者的过失了。只是这事要是株连九族,数百人不明不白死去,文大人还是要想点办法啊。”
文立万在冯保的家宴上,已经为高拱开脱了。他内心并不是为了救高拱,只是怜悯被高拱株连九族的数百人。
王主事点明了这一点,文立万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王主事善于察言观色,见文立万脸色和缓了,笑眯眯劝道:“文大人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喝两盅,要是实在不愿涉足此事,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朋友还是要做的嘛。”
文立万只好一笑,转身回到餐桌前,王主事非要文立万坐主座,文立万再三谦让不过,在主座坐下来。
焖炉烤鸭、小菜和烧酒很快上齐,三人围在桌前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王主事喝得酒酣耳热,说:“唉,高阁老这人性格过于刚硬,树敌太多,这次必定会连累不少无辜之人啊。文大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几百人惨遭株连吧,不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上百人被下狱砍头,文大人难道就忍心袖手旁观?”由贵生也喝得微醺,说话也放开了。
“你们真是高看我了。我一个芝麻官,人微言轻,我的话他们根本听不进去的,干不了什么的。杨尚书可以直接启奏皇上,表明态度,他的影响力远比我要大得多。”文立万酒量大,喝这点酒丝毫不影响头脑清醒,他知道这两人有意在激他,但他不能随意表态,需要探清王主事的虚实。
王主事叹道:“尚书当然也会这样做,他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面见了首辅张先生,请张先生从中斡旋,制止冯保公报私仇。大臣们也准备联名上疏皇上,澄清事实,阻止阉人为所欲为。你可以在皇上面前说明此案的疑点,争取皇上明察秋毫。也可向首辅张先生陈述疑点,争取张先生制止那个阉人滥杀无辜。”王主事说着说着就有些激昂慷慨,声音也渐次大了起来,“如果那个阉人这次得手,滥杀无辜不说,从此阉党气焰嚣张,朝纲必乱。”
文立万不动声色喝着酒,只是察言观色,并不过多言语。
其实在冯保家宴上,文立万已经看出冯保铁了心要灭高拱,即使株连九族也绝不手软;文立万明白劝冯保收手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另设计谋,借助外力,才能阻止冯保大开杀戒。
这个外力其实就是吏部尚书杨博。此人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只有他出面才能与冯保抗衡。
问题在于目前这个王主事到底是谁的人?万一此人是张居正的耳目怎么办?一旦说出自己的计策,岂不是等于自绝于张居正吗。
这个计策只有杨博这样能量的人才可以实施。
这个计策只能亲口对杨博说!
文立万觉得现在只能与王主事、由贵生虚与委蛇,真正了解杨博的心思后,再做计议。
由贵生说:“我这次来,并非我家高老爷要我找你,是我见过杨尚书后,与王主事商议,才与你见面。上次在真空寺出手相救高老爷,可知你是性情中人。这次如能再施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文立万呷口酒,说:“二位让我施以援手,就是要我在皇上、首辅面前说话吗?我可以找机会说我的观点,但作用有多大,就很难说了。”
王主事嗫嚅道:“除此之外,主要还是想了解一下皇上和首辅是什么意思。”
文立万不由笑了,原来这两人是想把他作为皇上和张居正身边的眼线,了解些内幕情况。
这怎么可能呢,文立万不可能做别人的棋子。他干脆答道:“皇上肯定是下令严查。张先生嘛,你们是知道的,是按皇上旨意办事的。”
王主事和由贵生对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很是失望,却又说不出什么。
“不知杨尚书他们除了上疏皇上之外,有何其它对策?”文立万到是很想知道杨博下一步的对策。
王主事颓然说道:“目前只能上疏,别无他法。”
“杨大人何时上疏?”
“他很快会和葛守礼去见首辅,说服他劝告冯保收手,如若还没有效果,大臣们马上就会联名上疏。”
文立万说:“那就按你们的计划行事吧,如果我能说上话,我不会坐视生灵涂炭的。顺便问一句,由管家是否见过这个王大臣?”
由贵生直摇头:“从未见过此人。”
文立万说:“这可事关你家老爷性命,你可要想清楚再说。”
由贵生脸憋得通红说:“我由贵生言而有信。”
文立万点点头:“好吧,有你这句话,或许能救你家老爷的命。”
吏部尚书杨博奋笔疾书,亲自起草给皇帝的上疏,陈述高拱不可能是乾清门刺客的幕后主使。
一个下官进门禀报:“首辅派人来见。”
杨博应道:“请他进来。”
“下官文立万拜见尚书大人。”文立万进门就向杨博施礼。今早一上班,张居正就找文立万面授机宜,要他去见杨博,劝说杨博不要再联络其他大臣联名上疏。文立万心中暗喜,这正是接触杨博的机会,自己阻止冯保滥杀无辜的计策正好可以当面讲给杨博。
“是文先生呀,快请坐。”杨博有些惊讶,昨天派王主事与文立万交涉,无功而返。现在文立万到亲自送上门来了。
“首辅张先生派下官来告知尚书,东厂的审讯已经结束,王大臣招供他与高拱管家由贵生合谋行刺皇上。此事冯保已向皇上当面汇报,请尚书大人考虑就不必再上疏皇上了。”文立万在杨博书桌侧首椅子上坐定,感觉杨博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远比高拱要和善的多,也不像高拱那样颐指气使,唯我独尊。
都是高级干部,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杨博似乎早已预料到张居正的意思,淡定地说:“首辅既然无意澄清事实,何必又在意他人的努力呢?你可以转告首辅,就说老夫主意已定,公道自在人心。”
既然只有杨博才能阻止冯保滥杀,杨博的态度又如此坚决,文立万不愿再绕圈子,突然问道:“尚书大人需要下官做些什么吗?”
杨博吃惊地看着他,一时无语。这话问得很是突兀,让人难辨虚实,不明就里。
文立万再次问道:“您老难道不愿下官做些什么?”
杨博这才恍然梦醒一般,说:“我当然愿意。至于你愿意与否,在于你啊。”
文立万问道:“王主事要我做的事,是尚书授意的吗?”
杨博点点头说:“是的。”
“东厂审讯结果已出,案犯招供与高拱管家由贵生合谋,大人怎么看?”
杨博叹道:“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杨某也无话可说。但此案不能由东厂一家审理,应交三司会审才对,这就是我上疏皇上的主题。”
“尚书大人果然是治世能臣,善抓关键点。王大臣案的关键就是三司会审。如果三司会审,王大臣案幕后主使确实是高拱,那他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便可避免一场血光之灾。下官有一计策,大人可愿意听。”
“请讲。”
文立万压低声音说了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计谋。
杨博听后击掌叫好,说道:“真是所见略同啊!文先生果然不凡,难怪叔大如此器重你,也难怪皇上会当朝宣布给你加官晋级,此计甚妙!此计甚妙啊。”
“大人过奖了。此计环环相扣,任何环节不能出问题,请大人安排好细节。”文立万被杨博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很是受用。至于是不是“所见略同”,那是无考的。反正所有谋士献计献策的以后,主人都会说一句“所见略同”。刘邦、曹操、张居正这样的聪明人无一例外,都喜欢用这个词儿。
“我马上就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联络,安排好每个环节,绝无纰漏。”
“此计请尚书大人切勿告诉第二人,所有人依计行事就是了。此事千万不要让首辅知道,否则下官命将休矣。”文立万有一种双面间谍般的刺激,这是一种智力致胜的快感。这并非是背叛张居正,要不是为了阻止冯保滥杀无辜,文立万还真不愿掺和这种破事儿。
“老夫以全家性命担保,皇天后土,苍天在上,此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文大人尽请放心,只是你在首辅和皇上跟前还需要继续劝解,免得功败垂成。”杨博一下认真起来,站起身向文立万拱手施礼,称呼也改为文大人了。
“老先生折煞下官了,只要能救人于水火,下官在所不辞。”文立万赶紧回礼。
杨博是明朝很不一般的老干部,既有文略,又有武功,是明朝少有的出将入相、文武双全之人。张居正刚入仕的时候,便把杨博作为偶像在心里供着。这样的大佬给文立万拱手致意,文立万当然有些小惶恐了。
“文大人请快回吧,免得时间久了,首辅会起疑心。如果我没看错,文大人将来前途未可限量。”
文立万起身笑道:“尚书大人也喜欢看相么?”
杨博意味深长说道:“不是看相,这是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