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夜做信使

  大发见张丰予很是尴尬的样子,便故意引开话题说:“最近修炼的怎么样,回府后杀一盘怎么样?”
  文立万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看着这个精干的年轻人说:“杀一盘?杀什么?”
  “围棋呀。”
  文立万初到明代,内心杂草一般荒芜,哪有心情与人下棋,便敷衍道:“今天很是疲惫,改日吧。”
  大发笑道:“文兄怯阵了吗?”
  “科举我怯阵,围棋从不怯阵。”
  大发笑道:“是啊,你每盘必输,从未赢我一局,怯不怯阵都无所谓了。”
  文立万看这个明代小伙还算靠谱,本想告诉他,自己来明代前已是业余八段棋手,又怕吓着这个后生,便未言语。
  这时,一个明代高官模样的人威风凛凛走出了紫禁城城门。
  周围的几个人马上迎上前去,整装待发。
  “张先生来也,赶紧打道回府。”大发小声说了一句,匆忙向高官迎过去。
  文立万有些激动,看来这就是张居正真人了。
  文立万仔细凝视这个明代高官,果然和史书描写的张居正十分相符:身材伟岸,相貌堂堂;一缕美髯飘逸胸前,显得器宇轩昂,精力旺盛,举手投足有一种不言自威的强大气场。
  文立万暗自思忖:明代来也来了,由不得自己。能在张居正这样的高人手下打工,定会见识不少奇人异事,说不定还能仕途亨通,搞个一官半职干干呢。
  反正在那干都是干,在处长手下干,不知混到牛年马月才算出头呢。
  大发一声哟喝:“上马,启程回府!”
  马蹄声碎,人影幢幢,一行人马往张府去了。
  文立万骑着一匹白马,紧随张居正豪华马车之后悠悠走着。
  张丰予骑一匹黑马走在文立万身侧不远,他时不时瞅一眼文立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文立万懒得搭理他。这人狭隘自负,心机沉重,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走了一段路后,张丰予突然拍马靠近了文立万,满脸堆笑说:“呃我们分歧就到此为止吧,张大人日理万机,废寝忘食,此事就不必再奏明张大人了,这点小事扰乱他的心情,于心何忍啊。”
  文立万看着张丰予憋得通红的脸颊,知道他害怕“文渊阁任职”的事被张居正知晓。便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际中兄以后不要随意威逼他人了。”
  张丰予捣蒜般点头:“那好那好,我知道了。”
  文立万骑在马上,身体随着马步晃悠着,不再与张丰予多说什么。如此突兀来到明代,一切都恍如隔世,细思恐极,令人心有余悸。
  到了张居正的府邸,文立万跟着大发几个把马牵到后院的马厩,交给马夫喂养,然后各自走向自己的屋子。
  文立万脑中的明代记忆似乎继续在激活,他熟门熟路找到自己在张府偏院的住所。
  不知不觉就来到四百年前的明代时空,让文立万倍感体倦神疲。
  他并没有干什么体力活,却感觉累得要散架一般。简单洗漱后便瘫倒在床,随手拿过枕边一本书胡乱翻看。
  床边桌上的油灯光线暗淡,好在书里的字很大,有三号字体大小,看起来并不十分费劲。
  这是一册线装本的《资治通鉴》,书的扉页盖有朱红色藏书印,印上刻着阳文“书如妻室概不外借文立万藏书”几个字。
  文立万藏书?文立万惊诧的翻身坐起,心中大骇:这个明代小幕僚难道也叫文立万?
  文立万睡意顿消,起身下了床,来到墙边书架前,随手拿起几本书翻开扉页看,都盖着同样的藏书印。毫无疑问,张居正手下的这个幕僚,确实和他同名同姓。这算是怎么回事啊?这人难道是我在现代的前世?
  文立万暗自叫苦:别人穿越道古代,不是宰相,便是大将,坐拥美女如云,潇洒指点江山,享尽荣华富贵我文立万怎么就这么苦逼,穿越后竟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跟班幕僚。
  “咣咣咣”突然有人轻轻敲门。
  文立万心中一惊,屏声静气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个人影倏地直奔卧室窗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
  文立万看着窗纸上的人影,随手操起桌上一把短剑,紧紧握在手中,大声喝问:“谁呀?”
  “文先生,睡了吗?”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幽灵耳语一般。
  “什么人?”
  来人低声说:“嘘,先生,轻点儿声。我是大发,开一下门,有急事。”
  大发?原来是刚才在紫禁城外和他约棋的后生。大发肯定是棋瘾发作,找他下棋来了。
  文立万轻舒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短剑,隔窗说道:“大发,我已经睡下了,改日再与你对弈吧。”
  “文先生,不是下棋,有要紧事给你说。”外面声音仍然压得很低。
  文立万只好过去开了房门,大发蹑手蹑脚进了门,转身将门轻轻关上。往屋里四下张望一下:“文先生,屋里没外人吧。”
  文立万笑道:“什么事神神秘秘劳您大驾?”
  大发轻声说:“老爷请文先生去书房议事,特意吩咐不准惊动任何人。”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还有谁参加?”
  “张先生就让喊你一人。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文立万愣怔一下。深夜单独议事,看来绝非小事。张居正对他这个幕僚还是蛮器重的。
  文立万赶紧穿戴整齐,和大发一路小跑赶往张居正书房。
  文立万气喘吁吁站在张居正面前,拱手问道:“大人深夜召唤,有何吩咐?”
  摇曳的烛光下,张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带笑意,目光炯炯望着文立万,虽然面色和缓,文立万还是感到一种难以抵御的威仪向他碾压过来。
  张居正是中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一代名臣。此人少年成名,上学时便是典型的学霸级人物,十五岁就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授庶吉士。
  所谓“庶吉士”就是从考中的进士的人里,选拔有潜力的人,负责起草诏书,或为皇帝讲解经籍什么的。庶吉士大多是明内阁辅臣的后备干部,很多人最后都走上了内阁辅臣的领导岗位。张居正、高拱都是庶吉士出身。
  文立万站在张居正面前,内心无比激动。没想到来到明代只有几小时,便有和史上超一流名人张居正有了单独会面的机会。
  “子萱啊,你到我这里三年了吧?”张居正微笑让座,“来来来,坐下喝茶。”
  子萱应该是文立万的字。古代人没有智能手机消磨时间,闲来无事就玩文字游戏,除姓名之外,还要给自己起个字啊,号啊什么的。
  “是啊。自从中得举人后,我就一直跟随大人,有三年了。”文立万诚惶诚恐在张居正侧首坐定,张居正以字称呼他,可见平时两人关系还是蛮近的。
  张居正说:“子萱,最近我忙于宫内之事,没时间与你们探讨学问,不会有怨言吧。”
  “恩相日理万机,衣带渐宽,在下不能为恩相分忧解愁,实在惭愧。”文立万知道明代其实并无宰相一职,但他有意以“恩相”称呼张居正,发现张居正并不否定,似乎听得很是舒坦。看来这个马屁拍的很到位。
  张居正说:“唉,如今皇上龙体欠安,首辅高拱和司礼监冯保互相仇视,水火不容,闹得不可开交,我居其中,实在为难啊。”
  “大臣宦官之争,向来是朝廷凶兆。恩相作何打算呢?”文立万并不急于表露自己的想法,想先探一下张居正的口风。
  给张居正这样的大佬做幕僚,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文立万从来没有充当当过给领导出谋划策的角色,现代的那个处长喜欢拍脑门做决策,从来不向他们这些下属问计,所以文立万从来就没有献计献策的习惯。
  “际中认为,还是要与高拱交好。毕竟高拱是首辅,冯保不过是个太监,且高拱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此人长久把持吏部,培植羽翼,一时难以撼动。”张居正老谋深算,并不直说自己的想法,只是转达了另一个幕僚张丰予的看法。
  “高拱一向好斗,他灭了冯保,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恩相。如果高拱打掉冯保,以后谁来制约高拱?这样高拱专权擅政岂不是水到渠成了。再说了,冯保现在立足内宫,与恩相内外呼应,岂不更好?”文立万是熟读明史,知道张居正素与冯保接近,让他站在高拱一边反对冯保是可能的。
  张居正叹道:“唉,他们之纷争,其实都是个人恩怨,搞不好会危及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啊。若真如此,子萱有何见解?”
  文立万看出张居正确实没有与高拱联手的意思,就放开胆子说了自己的想法:“恩相如若念及天下苍生,可考虑主动与冯保联手,一举打掉高拱。”
  张居正眼睛一亮,问道:“哦?你的建议和际中恰好相反。只是这样做是否有违道义?”
  文立万对张丰予在紫禁城外那番鼠目寸光的言论早有领教,他那套联手高拱制约冯保的调调,实在迂腐的可以。
  “冯保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又兼掌东厂,位高权重。加之他与太子关系深厚,高拱与之争,并不占优势。恩相与冯保联手,既可以稳住冯保,牵制他做大,又可以消耗高拱气焰,免得他专权擅政。冯保如今权势过大,唯有恩相才可制约,先联络安抚他,若冯保气焰嚣张,为所欲为时,再灭不迟。至于高拱,该牺牲的时候,只能牺牲了。”
  张居正捻须沉吟道:“高拱是三朝元老,在朝中苦心经营三十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势力很大。一旦联冯倒拱不成,反而可能加快高拱专权擅政。这又如何是好?”
  文立万说:“高拱是三朝元老不假,就算是六朝元老又能如何?这要看未来的天子是否允许他继续做下去。”
  张居正说:“这话说道点子上了!只是我等大臣如此倾轧,历史将如何书写?”
  文立万说:“历史不是史官书写的,是有大作为之人书写的。高拱因循守旧,故步自封,他不是书写历史的人。恩相才是未来书写历史的人。”
  文立万这话并不是恭维奉承,从史料看,张居正确实是明代最出色的政治家之一,虽然他也有很多缺陷,很多短板。
  “唉,这两人为私利所争,必乱大局。太子年幼,若让高冯其中一人挟持,朝纲必将崩乱,百姓也会遭殃,两害相争取其轻,冯保尚可制约,高拱实难驾驭,看来只能有一人出局了。”张居正双手抚掌,若有所思。
  文立万说:“这是必须的。恩相当断则断,不必瞻前顾后。”
  张居正随即转移了话题,微笑道:“子萱,你身怀济世之才,我会找机会把你推荐给圣上。这些年在我这里蜗居,委屈你了。”
  文立万当然不会觉得委屈,跟着大佬有饭吃,羽翼尚未丰满,哪来那么多唧唧歪歪的委屈。他连忙拱手说:“恩相见外了。在下不过一介村野之夫,幸获恩相知遇之恩,能追随恩相左右,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一向爱才惜才,你的事情我会放在心上。”张居正颔首微笑,似乎不经意从桌上拿起一份信札,说:“噢,还有一事。你辛苦一下,去司礼监冯保大人住处,亲手将这封信札交付于他。”
  文立万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信札。
  张居正脸色骤然冷峻:“记住,一定要亲自面交冯大人,不得有任何闪失。”
  “我即刻就去,绝不耽误。”
  文立万斩钉截铁接受了当信使的任务,心里却直嘀咕:送信一般都是大发这样的贴身随从做的事,张居正为毛要一个幕僚深夜去当信使?
  “恩相还有口信给冯大人吗?”文立万实在猜不出张居正的用意,只能静观其变。
  张居正微笑道:“该说的这封信都说了。记住,敲门后看见冯府的人,要说这样一句口令”
  文立万领命出门,趁着夜色疾步直奔冯保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