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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许墨,又道:“至于你,挑拨也试过了,想必也已经死心了。”
许墨笑了,道:“的确,我没想到有人竟会为岳重楼这种人卖命,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与群分。”
人厨子听了这话,不怒不喜,只是淡淡的道:“你已经中毒了?”
许墨道:“没错,已经中毒了。”
人厨子笑了起来。
浓雾彻底遮蔽了月光,而大冬天,天空是没有星的。
没有星的天空,月光又被遮蔽,黑暗的阴影自然而然的笼罩住大地——世界一片昏冥。
唯一能称的上光源的,只有很远的地方,一些红色灯笼绽出的光,红的就像是血。
一个人慢慢的从黑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走进了另一片黑暗。
他的脸色苍白,就像重伤未愈一般,透明而可怕。
聂青青看了来人一眼,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来人道:“受了一些小伤。”
聂青青道:“重吗?”
来人道:“不重。”
聂青青沉默了下来,良久,又道:“我需要你打听一件事情。”
来人道:“我只知道青竹宗内的事情。”
聂青青道:“就是青竹宗内的事情。”
来人沉默,良久。
苍白的面庞露出一抹微笑,这笑空虚而忧郁,就像独自在荷塘里,绽开的一朵莲花,与他的名字一样。
莲花。
这可以是一种花,也可以是一个名字,甚至可以是一个代号。
聂青青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叫莲花,不知道是他的本名叫莲花,还是代号为莲花,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叫他莲花。
荷塘里的莲花有无数种花瓣,而他也有无数张脸,没人见过莲花真正的面孔,就连聂青青也没见过。
她不需要认识莲花的模样,因为当血鹤放出,他总会出现。
“什么事情。”莲花说道,语气一如开始时的淡漠,仿佛永远也不会酝酿感情一般。
聂青青看着他,显得既惊讶又迷惑,但她终究已经习惯了莲花的语气,于是很快将惊讶与迷惑放在一遍,用同样冷峻的声音说道:“我需要知道许墨的消息。”
莲花的眉头动了动,说道:“他被关在水牢里,水牢是青竹宗的禁地。”
聂青青笑了,道:“所以我才来问你。”
莲花冷冷的道:“你太高看我了。”
聂青青道:“不是高看,是了解你,只要你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
莲花哼了一声,说道:“我的手没那么长,伸不到那里去。”
聂青青笑了,道:“可你的眼睛很长,能看到那里。”
莲花沉默了下来,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聂青青,眼色更加忧郁了。
作为一个卧底,他本不应有如此忧郁的眼神,但在聂青青面前他唯一的伪装只剩下这张假脸。
“怎么样,知道吗?”聂青青道。
莲花点了点头,道:“他被关在水牢里。”
聂青青眉头皱了皱,道:“我知道他被关在水牢里,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比如?”莲花挑了挑眉毛。
聂青青看着莲花,说道:“生死。”
莲花居然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讥讽:“青青,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聂青青面色倏变,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就像挂在屋檐上的冰锥,锋利而刺骨。
“不用你来提醒。”她说,语气就如目光一般森冷,若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莲花的对手,她一定会将手中的匕首捅进他的胸膛。
——人都有失控的事情,不是吗?
聂青青是一个冷静的人,在外人没有触及她内心的禁区时,她格外冷静;可如果一旦有人触及但那不可触及的地方,她就会化身成为狰狞的女鬼。
可莲花并不怕鬼。
他从未做过亏心事,所以不怕鬼。
——有些事情他知道自己不能去做,但仍然做了,便会告诉自己,不是自己做的,是另外一个人,然后他会抛弃那张做错事时戴的假面。
于是,事情过去,他依旧不怕鬼。
莲花说道:“我不是提醒你,而是告诫你。”
聂青青沉默了下来。
莲花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那个地方,但你比我更加清楚那个地方的规矩,只有死人才能离开。”
聂青青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更加森冷的目光盯着莲花,仿佛要洞穿他那张戴在脸上的假面。
莲花不以为意的一笑,说道:“好了,我只是告诫你而已,即使你做错了事,也不由我来惩罚。”
聂青青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就好,现在告诉我许墨的生死,”停了停,又道:“除此之外,我不想听到其他的事情。”
莲花沉默了下来,只见他双眼凝眸着远方,绽放出两道夺目的红光,就像远处的红灯笼,又像是血。
他粗喘着气,鼻翼不停的张开又闭合,身体时不时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聂青青没有催促,而是等待,静静的等待,无神的双眼,凝眸着远方的天空,那里——如墨一般漆黑。
良久,莲花眼中的红光褪去,此刻他浑身上下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就像刚刚从水塘中爬出一样。
他的脸色更加惨白了,看起来也更加虚弱,但那双忧郁的眼睛,依旧格外的明亮。
“他还活着。”
聂青青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但也离死不远了。”莲花补充道。
聂青青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代之以冰冷。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问。
莲花微微冷笑,说道:“有人对他下毒。”
“下毒吗?”笑容再次出现在聂青青的脸上。
莲花怔了一怔,道:“你不担心吗?”
聂青青笑了,道:“我担心什么?”
莲花肃声道:“我说有人对他下毒。”
“我知道了。”聂青青笑道:“如果是下毒,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莲花的眼睛忽然变得空洞起来,看来就像个死人,可讥讽依旧停留在他的笑容中:“你认为他不会中毒?”
——他死定了。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他怕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聂青青会陷入疯狂;从那关切的眼神中,莲花仿佛看到一颗疯狂的种子,但此刻,这颗种子仿佛骤然沉寂。
聂青青不清楚莲花心中所想,她只是笑了,然后说道:“如果他会中毒,那个这个世界上,就没人不会中毒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聂青青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许墨的人。
聂青青在笑,没有任何问题的笑,正常人的笑。
正常人不会在得知朋友中毒之后还笑,因为一旦你中毒了,就代表生死又不得你,现在许墨中毒了,聂青青居然还笑的出来,不但笑的出来,而且笑的没有任何问题。
这一点,连莲花也感觉奇怪。
“我不相信他不会中毒。”莲花说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中毒——”
话未说完,便被聂青青打断:“可我相信他。”
莲花摇摇头,说道:“你的相信太盲目了。”
聂青青道:“因为了解,所以相信。”
莲花道:“我宁愿相信他会死。”
聂青青打断了他的话:“可他不会。”
莲花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盲目的人,他原本以为聂青青不是这样的人,可现在看来,她非但是,而且比普通人更加盲目。
——盲目的去相信一个男人?
莲花忽然感觉莫名的难受,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还有什么事情?”
聂青青道:“没有了,本来打算让你把他救出来,现在也不用了,如果是下毒,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莲花不知怎么样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心疼吗?
好像不是。
心酸?
好像也不是。
是一种比心疼和心酸,更加尖锐的情感,足以让他那颗几乎已经死去的心,感觉到刺痛。
“我走了。”没有多说一句话,苍白的面孔瞬间融入了黑暗的阴影中,他的人就像风一样消失。
二
茶叶盛在白色的瓷杯里,看起来就像一块透明的翡翠。
茶水已冷,不适宜饮用,柳恒博盯着这杯已经冷却的茶水,半晌无语,直到柳青芙摇晃他的身体时,他才反应过来,说道:
“水牢一向不是我负责。”
柳青芙的眼睛一暗,可柳恒博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眼睛又明亮了起来。
“但我想进去也不难。”
柳青芙道:“那爹爹能带我进去吗?”
柳恒博眯起眼,笑道:“你去干什么?那地方阴气极重,不适合女孩子久留。”
聂青青撅着嘴,摇晃着他的手臂,说道:“爹爹——你知道我去干什么的。”
“当然,”柳恒博大笑起来,说道:“除了去见许墨那个小王八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主动涉足水牢呢?这小王八蛋也真是,坐牢也不让人省心。”
自从许墨惹下弥天大祸之后,柳恒博对他的称呼就发生了明显的转变,不再称他为“墨儿”,而是代之以“小王八蛋”之类的称呼,可亲切依旧。
聂青青心知父亲是在调戏自己,但也忍不住杏脸飞霞,酡红如醉。
只听羞涩的说道:“爹爹——你就说能带我进去不?”一双妙目,满含希夷的盯着柳恒博,希望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但显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柳恒博笑容一收,肃声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柳青芙惊叫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柳恒博。
柳恒博看着柳青芙那张嗔的脸,叹息一声,说道:“我不会带你进去,甚至自己也不会去。”
“可许师弟要被关两个月,两个月时间,谁也不知道岳重楼会玩什么花样。”聂青青的俏脸上,写满了焦急。
柳恒博哼了一声,说道:“你放心,岳重楼不敢玩出什么花样。”在他看来,既然宗主已经插手,那岳重楼就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若是知道岳重楼已经开始对许墨下毒,不知会做何表情。
听得父亲的话,柳青芙心情稍微平静,但仍然据理力争道:“不管怎么说许师弟在坐牢,水牢什么环境爹爹你也知道,我就想看看他过的怎么样。”
柳恒博又哼了一声,说道:“这是那个小王八蛋自找的,谁让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把颜真都杀了,仅仅是水牢监禁两个月,还便宜他了。你放心,两个月时间,死不了人的。”
柳青芙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尽管她知道父亲有些口是心非,但却不能明确的点出来,因为就算点明了,柳恒博也不会承认。
所以她唯有冷哼一声,嗔道:“你带我就去,我就自己去,看看谁敢拦柳长老的女儿!”说完便转身离开。
柳恒博看着女儿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心道:“墨儿啊墨儿,你还真给我出了道难题。”
坐忘峰,冬天。
两个月过去,坐忘峰依旧是冬天。
即便一月的东南域,许多地方气温都开始升高,春回大地,可坐忘峰依旧是冬天——白雪皑皑。
柳青芙终究没有找到探视许墨的机会,但却从柳恒博口中得到了许墨一切都好的消息,那颗焦躁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让她惊讶的是,聂青青似乎同样表现的非常平静,就像对一切都胸有成竹。
没错,就是胸有成竹。
聂青青绝美的脸上,荡漾着胸有成竹的微笑,似乎完全不为许墨担心一样。
赫连墨依旧是老样子,在没拿到黑玉断续膏之前,他不可能好转,但是和苏婉云的关系却变得更加亲密了。
——苏婉云就像绕指柔,融化了他的心。
林平重伤,依旧没好利索,但能够下床走动;胸骨尽碎內腑移位这种伤势在普通人身上,毫无疑问是致命的,但林平不是普通人,所以只需要躺上大半年时间,但实际上,不过两个月他就能下床走动了。
岳千横偃旗息鼓,很长时间没有传来他的消息,据说是在岳重楼的安排下闭关修炼——谁又知道呢?
或许他在东南域的某家青楼里厮混,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虽然依旧是冬天,但白昼逐渐变长,黑夜逐渐变短,仿佛预示着春天的到来;但对于这一群人来说,即将到来的春天,也并非他们所期待的,他们真正期待的——是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