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事
世上有一句不变的真理那就是：万事盛极必衰。
这不，三伏天刚过，倾盆的大雨便开始连绵不休。
夏春打着伞，追着前面早已淋得湿透的人，声音里急得都带出了哭腔。
“小侯爷，现在的雨太大了，咱们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您都在雨里淋了一个多时辰了，再这样下去身子骨会吃不消的。”
他努力的将伞遮在前面的人头顶上方，然而这雨实在太大了，又有斜风吹过，任凭自己怎么遮，身前的人和自己也已湿的透彻。
顾长青无动于衷的往前走着，此刻他脑子里充斥的都是震惊，是不能自已的愤怒，是不甘，是嘲讽，是迷茫。
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始终被人蒙在鼓里，原本还想着就算顾家再也不出武将，自己还可以走科举之路，仍然可以报效朝廷国家，可以重振永安侯府门楣，可是……得知真相后，这一切都毁了……
自己之前所想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笑话，自己实在是蠢得可笑……
如果今日没有遇到豫南王世子，恐怕自己就会这样蠢一辈子下去。
他对下人们的哄劝声充耳不闻，疾步向着荣安堂的方向走去。
老侯爷顾均正坐在窗旁的矮塌上看着一本佛经，一身素袍，神情肃穆，像个入定的老僧一般，带着几分超脱世俗的冷漠。
待到伺候他起居的夏岚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后，这一室的宁静被立时打破。
他转头看看浑身淋得湿透，欲言又止的人，眼神淡然，神情淡漠的问道：“发生了何时？”
夏岚看着近几年越发冷漠的老侯爷，心里难过不已，明白能让现在的老侯爷在乎的人和事越来越少了，连忙开口答道：“小侯爷回来了，往荣安堂这边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情似是不大好……”
顾老侯爷轻轻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能让自己这个从十岁那年起就不苟言笑，懂事又稳重的孙子失了分寸的事，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件了吧……
“我知道了，你去让厨房煮些姜汤送过来，记得多放糖。”
“是……”
夏岚得了吩咐，只得乖乖退下，却越发的忧心忡忡。
老侯爷知道这佛经是再也看不下去了，转头看着窗外的雨，静静的等着即将到来的人。
没多久就听到了夏春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小侯爷，小侯爷，咱们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他转过头，看向门外，看着早就被雨淋得如落汤鸡一般的顾长青带着一腔悲愤走了进来。
顾长青在离老侯爷十步远处站定，一言不发的盯着面前的人，脸上是悲伤，是愤懑，更是不甘。
那一身正皱皱巴巴的贴在他身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的鸦青色的袍服却为他又添了几分萧瑟和落寞。
顾老侯眼中露出心疼神色，心里明白这一天终究会来，却没想到比自己预料的还早了些。
顾长青被心里那股翻滚不息的愤懑憋的眼眶泛红，忍住喉头的哽咽，厉声道：“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母亲又是为什么死的？你都知道，对不对？”
儿子和儿媳的死始终是戳进顾老侯爷心窝子里的一根刺，被顾长青如此直白的一问，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许久后才声音嘶哑的道：“长青，世间的是非黑白哪有那般清楚，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之处。”
“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可是你什么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还想着去参加科举，为杀父仇人卖命，你说可不可笑？”
……
“怪不得母亲死前会给我留下那样一句话，原来你们都晓得——”
顾老侯爷沉默良久后终于再度开口，说出口的却是：“这话你不能再说了……”
顾长青听闻这话，心里越发不忿，似乎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喷出两口粗气，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等夏岚端着加过糖的姜汤回来时，只见地上多了一摊水迹，却没有小侯爷的身影。
“夏岚，把姜汤送到长青屋里去吧，顺便把温郎中也带过去……”
夏岚再次转身出去，等他带着温郎中过去时，顾长青已经躺在床上烧的满面通红了。
夏岚见状顿时火了，转身对着一旁正哭丧着脸、忧心不已的夏春教训道：“你究竟怎么当奴才的，就是这么服侍自家主子的吗？”
夏春红着眼圈，沉默着没有吭声，只是上下滚动的喉头带着些许哽咽。
一旁的温郎中并不理会二人，走上前去开始把脉，紧接着又摸了摸顾长青的额头，之后拿出药箱里的笔墨，写起药方来。
“小侯爷这是心绪不稳，再加淋了雨，受了风导致的风热之症，得快点退热才是，不然这脑子怕是要烧坏了……”
才十六岁的夏春听了这话顿时急得哭出了声，接过药方就往外冲，等药抓回来后自己也烧的昏了过去。
两天后，顾长青终于醒来，然而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让所有人惊诧不已。
曾今的那一腔少年热血已经被现实打击的凝结成冰，于别人口中便是“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八字。
他开始不再去学堂，天天混迹于各种乌烟瘴气的场所，不是青楼便是赌场，将自己的名声日渐败坏的彻底。
多日不见他来学堂的孟夕也终于听闻了消息，而所有关于顾长青的消息，不是他打架闹事，就是他花天酒地。
孟夕忍下心头的火气，打算去永安侯府里好好拜会一番，没想到刚出了书院门，就看到了多日不见的夏春。
原来夏春也是没了办法，早早等在这里。
夏春见孟夕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看着面前风华初露的少年郎，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现在除了面前这个人，再没有人能劝动自家那执拗倔强的小主子。
打定主意就算舍了所有脸面，也要求得对方跟自己走这一趟。
“孟少爷，求您去劝劝我家主子吧……”
孟夕本来就是要去永安侯府见顾长青的，听到夏春的话后皱了皱眉头，“怎么，他不在候府里？”
夏春眼眶通红，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一般，“他要是肯回府，我也不会来特意请您了……”
孟夕见夏春是真的焦急，以为顾长青出了什么事，当即道：“带路吧。”
夏春听了这句话立刻热泪盈眶，只觉孟少爷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