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背井离乡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柳锋对于上海这座城市，是拒绝的。他觉的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跟这样的繁华大都市扯的上半点关系。实际上，柳锋一直以来最想去的地方，是杭州。
苏轼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杨万里的，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还有林升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欲把杭州做汴州。
……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在苏州，柳锋迷失了自己。
杭州，柳锋还没去过。
现在，柳锋的目的地，是从来没想过要去的大上海？
上海有多大？比庆阳还大？
应该是的吧，要不然为什么要叫大上海呢？柳锋是这样想的。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庆阳更大，一个庆阳的面积，大于相当于4个大上海。只是经济，这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两个地方吧。
柳锋坐的是最慢最慢的绿皮车。不过1个小时候，也到了上海。时间是晚上7点10分。
天当然已经黑了，不过据说上海是座不夜城。
十三大在电话里告诉柳锋，他们住在闵行的北桥。下了火车，去坐地铁，坐一号线到莘庄站下车，然后转五号线到北桥，到了莘庄打他的电话，他到地铁站来接。
十三大很担心第一次来上海的柳锋找不到地铁站，不知道如何买票，如何乘车，电话里说的非常详细。
不过这些担心有一些多余，虽然没有来过上海，也没有做过地铁，但是随意的看看指示牌，柳锋也就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坐上地铁，十三大还是不太放心，又打了个电话跟柳锋确认，确认柳锋没有坐错车，没有坐反方向。
地铁里没有多少人，大概是因为要过年了，很多人都回了老家吧。
出了北桥地铁站，已经过了8点半，在上海市区里所用的时间，居然超过了从苏州到上海火车站的时间，大上海果然是大上海。
十三大早早的就在地铁口等着了。坐上十三大的电动车，有走了二十几分钟，才到了十三大住的地方。
柳锋举目望去，发现这里就是一个村子，跟柳家咀不同的是，这个村里的民居，都是二层到三层的小楼。而柳家咀，许多人还住着窑洞。少有的几家，在这几年盖起了红砖瓦房。柳锋家住的还是窑洞，这些年，家里面一心供柳锋念书，家里的经济情况，在整个柳家咀都是垫底的。
十三大租住的是一户人家的一楼。房子里面很简单，两张床，一张大床，一张小床。大床上住的是十三大跟他的一个表哥，小床是属于斌的。还有一个简易的衣柜。靠门的地方放着一些简单的灶具。
十三大其实早已结婚，只是这几年在闹离婚，妻子不在上海。而斌年前刚刚得子，老婆在庆阳老家坐月子，也不在上海。十三大的表哥，妻子也不在上海，三个大男人，为了省钱，就一起租了这间小房子作为临时住所。
在外打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挣钱，挣多挣少固然重要，但是省下来的，才是自己的。
房间的门口有一口井，井的旁边是一块菜地。菜地里面没有菜，刚刚下过雨，看起来满是泥泞。
房子里有些潮湿，水泥地板上湿漉漉的。一股霉味直冲鼻腔。
柳锋有些愕然，听父亲说，十三大跟斌，在上海的工资，一个月最低能都能拿到3000块，比自己在苏州的工资还要高。只是这居住条件。难道上海的房租这么贵吗？
还有，他们的生活，明显要比在老家还要更差一些，可是过年的时候，他们把自己的打工生活，说的是那么的丰富多彩，让很多还在念书的孩子，都萌生了辍学去打工的想法。
不过柳锋很快就释然了。背井离乡的出来打工，不就为了多挣两钱吗？
十三大带着柳锋，小心的穿过两片菜地，哪里是一排平房。平房里也住着几户人家。
第一户，住的是成叔跟他的妻子。成叔其实并不大，跟十三大差不多的年纪。跟柳锋他们在一个村子，高中的时候柳锋跟成叔在一个班。高二的时候成叔就离开了学校，没多久成叔就结婚了，妻子是初中的同学。很多年没联系，原来成叔也在上海。
成叔初中的时候就跟现在的妻子谈恋爱了，这一点让柳锋很是佩服。他初中那会，可是所有女生扳手腕的手下败将。追女生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成叔居然跟女生手牵手的逛大街，实在是太强大了。
第二户住的是峰叔跟他的妻子，成叔姓兰，而峰叔姓柴。峰叔也不比柳锋大几岁，跟柳锋曾经是小学四年级的同学。为什么是四年级的同学呢？那是因为峰叔留级留的多了一些，在四年级留级的时候，被柳锋追上。跟柳锋念了一年后，峰叔就回家结婚去了。妻子是斌的表姐。所以呢，峰叔是斌的姐夫，柳锋却要叫他表叔。
实际上峰叔叫柳锋的母亲娘娘（姑姑，姨，都叫娘娘）。在那巴掌大的地方，谁家跟谁家多少都会一些亲戚关系。辈分呢，很多时候就会被打乱。远亲近邻的，也就各按各的远近亲疏来称呼了。
峰叔的妻子很是漂亮，长相在柳家咀所娶的媳妇里面，可以说是独占鳌头。
第三户，住的是礼叔，礼叔是峰叔的姐夫。同时也是柳锋弟弟柳明的舅家人。他们家距离柳家咀只有一条路之隔，从小就表叔表叔的叫，虽然后来八大，十一大都娶了严家的姑娘，按理说应该改口叫舅舅的，只是从小叫习惯了，不经意的表叔表叔的叫起来了。
能在上海看到这么多的老家人，柳锋很是高兴。相互寒暄了几句。就跟着十三大回到住处。正好十三大的表哥回家过年去了，柳锋也就跟十三大睡一张床。
柳锋也没有半点的不习惯，从小他们哥几个就跟着十三大混，每年三十的晚上，柳锋，斌，伟，还有十三大都会一起过，先是打牌，打累了四个人就一起睡在十三大的炕上。
第二天，柳锋跟着十三叔，斌去北桥的菜市场买了许多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又到超市买了些酒，瓜子，花生之类。又买了几串鞭炮，跟在家过年差不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就聚在一起，今天在你家吃午餐，明天在我家吃晚饭。喝酒猜拳，打牌吹牛。
跟一帮老家人在一起，说着老家的话，吃着老家的菜，划着老家的拳，打着老家的麻将，柳锋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心情也好了许多。
初三的时候，十三大就去上班了，听几个叔叔说，你十三大上班最积极，只要有班加，就从不见他休息。你十三大也最抠，一年到头也舍不得买件衣服，能在厂里吃饭，绝对不在家动火，不能在厂里吃的时候，就买两个馒头，韭菜都舍不得买一把。
对于十三大的现状，柳锋是有些讶异的，这还是记忆里那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十三大吗？跟十三大在一起的时候，十三大说的最多的，也是咱们出来打工，就为了多挣两钱，一定要节省，你看你妈，你妈，在家里惜慌地。
斌的假期比较多，就带着大哥到处转转。其实斌的改变也非常的大，之前的斌，中专毕业后去了广东打工，经常入不敷出，在外打工还需要家里的接济。结婚之后在父亲的支持下在县城开了一家鞋店，也不怎么好好经营，今天到哪里去耍，明天到哪里去玩。在加上老家的那个小县城，人本来就少，卖鞋的比买鞋的人还多，没多久就关门大吉。再加上父亲突然离世，好好的靠山就这么没了，欠了一屁股债的斌，只能继续出来打工。有那么多的债要还，不省着点，怎么能行？
弟兄两个骑着两辆自行车。
斌骑的是一辆二手公路自行车，那是斌从贼手里花了30块钱买的。
柳锋骑的，是一辆二手的山地自行车，那是十三大的表哥花了35块从贼手里买的。
为什么不买新的？
开玩笑，在北桥，买辆新车，那不就是给贼买的吗？
对于贼，恨，却无可奈何，到最后却只能花点小钱买贼赃。
两个人骑到一条小河边，柳锋觉得有些累，就停下车休息休息。
“那边是公房，一个月的租金要1000多，不敢租啊。”斌指着跟他们仅仅隔了一条马路的一个新小区，口气里不乏羡慕。公房是相对民房而言，是可以自由买卖的商品房，价格高，租金也高。
柳锋看了看马路对面高耸的楼房，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可十三大跟斌居住条件的简陋，还是让他有些吃惊的。他知道，这样的生活，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估计其他人也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没办法。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斌，你说，咱们这样背井离乡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柳锋问道。
“挣钱”。斌的回答很简单。
“然后呢？”
“还账！”
柳锋愕然，还账！自己毕业以后，也是一直处于一个还账的状态，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为了供他读书，也是东家借，西家借。到现在为止，还有许多债没还清。不过自己一直觉得斌家条件好，应该不会借钱才对。
“你也欠账了？”柳锋问道。
“欠啊，可能大家觉得我们家不可能欠债。可实际上，三大的工资，最开始的时候，三大是民办教师，人家正式的拿500块的时候，三大才拿70块。好不容易转正了，家里就他一个挣钱的，一个月能存500块就不容易了。我娶媳妇的时候也借了不少钱，本来这些事都不用我操心的。可没想到三大。”说到这里，斌的声音有些泪腔，柳锋轻轻的拍拍斌的背。
“三大没了以后，很多人都说，借给我们的钱怕是要不回来了，他外大连自己都顾不住。”他外大，说的是斌，在庆阳，这个词，往往用在最不知长进的孩子身上。“我不服气，可也没办法，鞋店关了门，跟虹两个，一起出来打工，每个月的工资，基本上都用来还账了。估计再有一年，就能还清了。”
柳锋有些动容，本想称赞兄弟几句，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现在我特羡慕人家有爸的孩子。”斌说完这句话，上牙咬住下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爹之前跟说我过，他特别怕自己有一天不在了。那一年我大概16还是17吧。大爷没的时候，大爹也就16，17岁的样子。我当时有些不太理解，现在我总算想通了。不过现在看你这么努力，三大泉下有知，应该也很宽慰了。你成熟了，长大了。”柳锋也不知如何劝慰兄弟。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一直瓜下去。这成长的代价，太大！”
“是太大了。本来想跟你说点最近几天的想法的，没料想……”
“没事的，都过去了，你有啥想法？”
“也没啥太大的想法，就是一直在想，咱们这些人，背井离乡的离开老家，窝在上海这么个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赚钱当然是我们的目的，只是赚了钱以后呢？听大大一直说，买了这个带不回去，买了那个带不回去，难道出来打工就是为了带钱回家吗？那咱们啥时候离开，啥时候回家？回家的时候，是否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说到荣归故里，柳锋突然想起了一首歌《窗外》。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如果有一天我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从来没想过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事，我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不错了，我只想着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把媳妇娃娃，老妈安排好就可以了。”斌摇了摇头说。
“嗯，我想的有些飘了。你的想法也跟我的想法差不多，只是我觉得吧，咱们出来，吃点苦没什么，赚钱养家本来就是男人的职责。可我们也要做长远的打算，看现在的样子，一时半会的，我们也回不了老家了，因为我们不知道回家以后我们能干些什么。”柳锋接着说道。
“你回家还能没事干吗？考个公务员，那里都有你的饭吃。我们不一样。只能在外面打工。”
“大爹也让我回家考公务员，可我不想。我更喜欢南方这边的生活。咱们在外面，其实更多的不是在打工，而是在生活了。如果有条件，把孩子带在身边，在上海这边，念书，学习。无论咋，都比放在家里强。”
“想都不敢想起，没那个条件。对了，你女朋友呢？挺家里人说你追王大夫家的孙女着哩。”斌不知道怎么突然转变了话题。
“你消息还灵通的很。”提到王筱，柳锋脸上不经意的露出了笑容。
“灵通啥呀，这事柳家咀谁个不知道吗？就是没想到你会追她。”
“不正常吗？长的那么漂亮。”柳锋笑笑。柳锋会追王筱，能想通的人，原本就不多。
“长的是漂亮，可你是大学生啊，我们都觉得你会找个大学生给我们做嫂子的。”斌说道。
柳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看着斌。“大爹大妈是不是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啊？”斌一愣，没想到居然被看穿了。“大爹是跟我打了电话的，不过我也觉的你还是找个大学生更好一些，两个人在一起要有共同话题啊，你跟王筱在一起，说啥啊？”
柳锋摇摇头，每个劝柳锋的人，都要用共同话题这个词，一点新意都没有。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是不说话，也是幸福的。
看柳锋不说话，斌接着说道“大爹大妈不同意，这事也成不了啊，我听说如果你坚持要娶王筱，大妈就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的。”
柳锋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不过我不会放弃的。王筱，就是我的梦中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