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上
——塞尔努达《对玛诺娜说》
雨后的早春,阴沉的空气湿润寒冷,一场雨把前几天刚冒出头的暖意打回寒冬,黎歌从暖和的店里出来,不禁一个哆嗦。她挽着颜颜的手走在人行道上,一旁有骑车的行人经过,轮胎碾过,发出吱呀黏滞的声音,带着地上的雨水起起落落,周而复始。路边的两排梧桐树还未长出新叶,光秃秃的枝桠显出几分颓败。
黎歌暗想:这个冬天似乎过于漫长了。
这样的安静无话只持续了片刻,颜颜斟酌着开口,打断了黎歌的思绪:“黎歌,我昨天夜里看见陆教授了。”
黎歌是个聪明人,言至此她立刻明白了颜颜的意思,周青青刺耳的话回响在她的耳边,一直盘桓在她心底的恐慌升腾而起,将她笼罩起来,她努力埋藏的,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由日光窥视,原来她一直担心的,终究避免不了会发生。
黎歌搭在颜颜手臂上的手指不自知的蜷起,揪住了她的大衣袖口。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才发现她的音调就像是被什么人用细丝勒住了脖子,微弱而尖细,只挤出破碎的几句:“什么……什么时候?”
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句,什么时候有什么要紧,无非是她和陆楠潜一同进了黎歌家和陆楠潜独自一人离开的时候,无论哪个时刻,都惹人遐想。
颜颜感觉黎歌在听到她的话后,肢体就变得僵硬而戒备。她轻叹了口气,把手从大衣袖子里伸出来握了握黎歌冰凉的手,轻声说:“你知道的,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黎歌不说话,她甚至比颜颜更清楚问题的本质,却不知怎的一开始就避重就轻地提起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颜颜的话让她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地点点头。
黎歌沉默起来让颜颜有些不知所措,她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黎歌的手心,终于放弃了原本想说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不需要我说什么,你心里都明白了,我今天的话,就当给你提的醒吧。”
颜颜的手心很凉,和黎歌失了血色的指尖如出一辙,黎歌麻木的握着她的手,脸上浮起几分迷茫。
回到实验室后,陆楠潜还是没有和她说话,黎歌也并不在意,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拿起架子上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一个字,只好对着书上的公式发呆,想着自己的心事。
时间仿佛一个可以任意伸缩的弹簧,越是你希望快点过时,它总似和你作对一般,滴滴答答,不紧不慢。
黎歌在第n次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时,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许是实验室里太安静,也许是这声叹息太重,在寂静中,这个声音显得尤为清晰,隔壁陆楠潜办公区一直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也停了下来,黎歌后知后觉地看向隔着磨砂玻璃的那道身影,他似乎也僵住了,安静的像是一幅灰色的人形剪影。
周围太静了,静的似乎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目光如有实质,虽然她的目光没有和他的交汇在一起,可黎歌的心里却无比确定,陆楠潜也在看着她。黎歌的心突然提了起来,她盯着陆楠潜的方向,眼睛也随着忐忑的心情而睁得大大的,黎歌甚至觉得心跳声都太吵,生怕错过了陆楠潜的声音。
这段无声的对视似乎过了很久,久到让黎歌在想,会不会就这样等他开口等到老去。可它似乎又是那么短暂,好像只是在黎歌胡思乱想的片刻就过去了。可终究他什么都没有说,似乎转了一下头,目光从黎歌的身上移开,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打破了黎歌的一场短暂的梦,仿佛刚才无声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黎歌静静地凝视那个忙碌的影子片刻后,似乎确定他是真的没有话要对她说,才缓缓地转过头,她轻轻的舒了口气,陆楠潜的沉默令她不知该失望还是如释重负。
一个无所事事又心事重重的阴天经常会给人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没有日光做参照,一切都模糊了起来,连时间维度都无法精确定义。阴沉的天气看不到太阳的影子,连光线都吝于给予,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黎歌才确信,这一天是真的过去了。
她不禁感慨:春分过后,白昼确实变长了。
又一天过去了,被她这样浪费着过去了。
黎歌眯着眼睛,看着随着夜幕降临而在玻璃上愈发清晰的她的脸庞,只有虚虚实实的影子,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和难辨意味的空洞目光。
和这样没有生机的自己对视许久,黎歌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份自我厌弃感,这副为情所困茶饭不思的模样又是何必,徒让人看轻罢了,昨晚的事情又不是黎歌的独角戏,他陆楠潜不也沉迷其中吗?怎么今天只有她自己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而那人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黎歌有些赌气,也有些后悔,为陆楠潜的无动于衷,也为自己纷乱思绪。她理了理头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照常学习工作生活,做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就在黎歌收拾好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陆楠潜的办公室传来一声咔哒的门锁声,他拧开门把手,慢慢走过来。
黎歌在听到他起身的一刻,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苦笑着勾了勾唇角,暗笑自己没出息,手下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了几分。
陆楠潜的影子映在她的桌面上,投下一片灰色的影子,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黎歌的收拾东西。
黎歌突然就有些没底气,就像是逃学的孩子被老师抓包一样,但她又赌气不想和陆楠潜说话,就站在那不动,低着头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包上的挂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