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絮语——石头压螃蟹

  经过联调联试,昌定通讯集团的专项数据库结束了20天的试运行,上午终于顺利开完项目验收会,让守在项目现场的伍军谊松了一口气。
  会后唐副总给了伍军谊一张名片。“这家公司在市区电子一条街有个店,你有时间去看看,然后找这个人,选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伍军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下午,佟苇欣刚收到李镐的一条短信,还没来得及看,伍军谊的电话就进来了。“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小的好,一个大的好,你先听哪一个?”
  “只要是好消息都行,说来听听。”
  “先说大的吧。我姐通过朋友帮忙,帮我们选了一个楼盘,带精装的,价格比别人优惠8%,在昌定新区的一个地铁站旁边,约了这个周日上午去看房。最后定不定,我都听你的。不过从资料上看蛮不错。”
  “哇,你的动作这么快。”
  “我是搞执行的,不像你们搞信息研究的,研究好久还没试出来,好不容易试一回还不能接着试。”伍军谊笑道。
  “又来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有一个什么消息?”
  “我中午去了趟电子一条街,为你选了一台新款的笔记本电脑,还选了一台配置很高的台式电脑,你猜还有什么,我还拿了一组三件套的小音响。”
  “房子都还没有,干嘛花那钱?”
  “不是买的,是一家公司送的,我猜是通过唐副总的关系接了项目一小部分业务,想继续跟我们做些维护单子。”
  “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我去选的时候,人家还觉得我拿少了。我又没签字,也没与对方负责人见面,柜台工作人员还蛮热情的,只在一个损耗登记本上作了一下备注,就很顺当地把事情办了,感觉挺有套路的。”
  “套不套路的我不管,我只管你不出问题。”佟苇欣有些不放心。
  “几千万的项目操办下来,执行了好几个月,我算很清水的。你放一万个心,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挂断电话后,佟苇欣打开李镐发过来的短信:真有点搞不懂自己,你离开陵江之后,我还总想跟你说点什么,不时闪过你的影子,神奇的思念的感觉,对不起,冒昧了。
  佟苇欣看完短信觉得头大,首先打算回一条委婉的短信,但又没合适的词,最终不但没回,还删了这条短信。
  男女情生之初,有的先说再做,有的只做不说,还有的则边说边做。这与阅历喜好有关,有赤膊上阵的,有隐忍不发的,也有强调默契的,
  赫登倒是个怪咖,对佟苇欣的感情既有点隐忍不发,又不全是。
  赫登从没忘记自己要等到佟苇欣毕业才去联系,这是自发的约诺,也想向伍军谊尤其是佟苇欣证明些什么。
  按说,赫登坚持不了这么久,但自己找到了一个窍门,那就是玩命地忙。
  赫登早就想动笔了,不是眉笔,而是钢笔。
  入职《尚沫》后,赫登不但在化妆助理岗位“打全场”,还瞄上了助理编辑的活。
  《尚沫》杂志四大版块外加广告发行部,张主编调试游刃有余,但近来为负责“春青音画”版块的编辑班底有些发愁。原因是一男一女的两个助理编辑谈恋爱并生出事端,为私事在单位公然吵闹,结果当月的四篇组稿只完成了三篇,而且自行撰写两篇稿子的质量也没能通过副总编辑的审核。
  赫登从拍摄工作室往储存间搬换背景画时,在楼道里遇着张主编,照例先一跺脚,半开玩笑地打招呼:“昨天张大爷警告我,专门腾给我一个单间带条件的,就是要我忠心耿耿跟着你,不准我折腾,美名其曰保证房租有着落。”
  “那你就好生表表忠心,是送钱呢还是送钱?”张主编取下眼镜,凑近瞄了两眼背景画。
  “还真让您点着穴了,唯独没有钱,其他的都有,尤其是有劲,您看我这又成了搬运工,不过比起原来搬音响要轻松得多了。”赫登放下背景画,关上储存间的门转身。
  “干嘛由你搬这个?你今天没有化妆任务?”
  “本来约了上午,结果人家临时改到下午了,我一看有空,就跟形象主管建议换一张人家可能更中意的背景画,结果变成由我建议由我搬。”
  “你家张大爷这两天可好?”张主编转了话题,还故意称作“你家张大爷”。
  “好得很,楼梯爬得比我快,钱数得比我还清,鸽子也都能飞。”
  “鸽子不飞还爬?你小子不正经。”
  “张大爷可说了,好想跟我爸学着当木匠,小心哪天我把我家张大爷带到乡下当学徒去了。”
  “你敢!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就这样表忠心的?”
  “人家已经警告过我了,要我就在《尚沫》做一颗钉子,钉在这,少折腾,不怕租金交不来,不交就直接扣工资。我说钉子不转总编不喜欢,当老板的喜欢手下像陀螺,巴不得转得越快越好。所以我想多做事,写稿子赚点稿费什么的?”
  “你能写多好?我倒是没意见,那你先写来给大伙看看。”张主编戴上眼镜,挪开了步子,随后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要写就快点交稿。”
  赫登打理完下午的化妆,在隔壁办公室借了一台电脑就开始写。没吃晚饭,9点多钟把写好的这篇《絮语》发邮件给了张主编,还打印出来一份,在下楼前顺道塞进了副总编办公室门缝。
  赫登出了杂志社,一路小跑出巷子,再到对面的公车站等车。幸亏写得还算快,赶在了公交车末班车之前。
  第二天上班后,副总编就看到了赫登的这篇短文——
  昨日若添置有新衣,当晚便不思睡,捱到临上床还舍不得脱,在房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倒杯水,哼着小曲,都是优雅的样子。
  次日必定早起,洗漱时连哈欠都不打一个。尔后细致穿戴妥当,头发分了又分,掂着脚凑近镜子端详,脸上是否干净,发梢是不是平顺,退几步又原地打几个圈,再前后瞅瞅。皮鞋要亮,头发要光,好像全身所有物件都得逐一“审查”过关。最后还得出一个结论:这面壁镜太小,照着不痛快。
  于是咬牙切齿,口里碎碎念:明天一定得给换了。
  爽爽朗朗地出了门,早上的空气原来这般新鲜。你呀你,老是睡懒觉,负了这新鲜,确实该痛改这“昏睡百年”的坏习惯了。成天睡得迷糊糊的,不光肚子受委屈,还浪掷了这美好时光。
  昂起头,腰板也比平日直,安然沐浴在轻柔的晨风中。逢上同事自是底气十足的一句“嗨,你好”,笑容可掬,没有丁点往日的腼腆。暗自思量得规规矩矩去吃顿早餐,再不能狼吞虎咽跟救火似的。书上不常说来着,一个成功而自信的人必然保持良好的进餐习惯。这个嘛,我以后也会做到。
  下班刚进门,恰巧室友也正试新衣,墙上赫然立着一面新镜子。见我欲言又止,室友幽幽道来:“怎么,今儿早上不是你在念叨着要换镜子?”我一怔,随后相视而笑。
  平平淡淡得真如。这真如来自何处,粗看不知源头,甚至觉得猥琐。其实,有些事情远不止第一眼察觉的简单。静坐灯下,怀念点滴怡情往事,虽曾经为之自足自娱的心态和人事早已不再,各式各样的原来演练到现在也已大相径庭,但仍能体味那一丝细腻,俨然一种意趣。
  一个人不妨着意去营造些美好氛围给自己,或许会让脚下的路走得更舒心。虽然自己还是喜欢睡懒觉,但并未打消现在花时间来絮记的念头。
  ——落款“赫登”。
  副总编看完《絮语》,目光定格在落款上。这不就是前不久招的那个很魁的化妆师?
  这篇文章比较素净,放在正缺稿子的“春青音画”版块似乎合适。副总编斟酌了一会,便拿着稿子进到隔壁办公室,递给“春青音画”版块的编辑。“我打算用这篇稿子顶缺,免得你急赶着找顶补。这篇稿子虽然薄了点,但正好配上次那位农民工歌手的一组照片。”
  副总编刚回到办公室,张主编就打电话来了:“我的邮件收到一篇小东西,作者叫赫登,我现在转给你,能否用,由你定。”
  副总编笑着说:“就那个化妆师,不好意思,那篇小东西我已经用了。”
  小东西,谁的小东西,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
  从写手到笔杆子,再到大笔杆子,过程何其艰难,尤其这一个“大”字要得来,不亚于读一趟研究生。
  对黎德文而言,小东西就是日常简报通知之类,真正让自己头疼的是领导讲稿这些大东西。
  写材料就好比过夫妻生活,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来不得假,装不得傻,大块头要花大气力。
  在隋峰朗的分管下,黎德文的发条被拧得更紧了。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新任政法委研究室主任也不写大材料,与领导同车进出,平时不坐班。
  这直接导致材料越来越多地压向综合科,和原来所谓的协作机制相比又显不同。
  这一段,隋峰朗主要管着黎德文之外的三个人,在文稿方面担负日常事项,而黎德文担负涉及外部的材料工作。作为处长,黎德文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安排过科内事务了。
  是不是被架空了?黎德文无心扯麻纱,手头上的材料压得前心贴后背。
  苏副书记看出端倪,把黎德文叫进办公室。“调整后的综合科是否顺手?”
  黎德文想了想,讲不出好,一下子又讲不出具体哪里不好,就笑着答道:“感觉还蛮逗,副主任做科长的事,科长做副主任的事,我估计也不是隋主任刻意的,但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形成了。大概我就是这个命,这种命不清爽,缠死人。听说猫有九条命,我想换一条。”
  “你这只猫难搞,你细致些说,缠了哪条命?”苏副书记显出耐心。
  “隋主任平时很少参加会议的,把对外协调的事都交给我了,不跟领导提袋子到外面跑,只负责在家审简报,审报表数字,然后就是每个月负责开各综治单位联系人的月例会。我猜隋主任刚到任的心态,是想再熟悉些综治业务,于是我就白天跟章书记出去,晚上回来写好材料。隋主任在家时里接的材料,就安排和等我晚上回来写。”
  “那你主动跟他交流过吗?”
  黎德文手里的烟没点,只慢慢往指甲盖子上夯。“我只私下里讲过一回,也是很认真建议的。我讲隋主任你要多管中心工作,要跟上急难险重的任务,多参加领导出席的会议。我还讲了,综合科主要就是靠会议上接任务和承担材料,你不多现面,就不会交给你材料或任务,虽然自己轻松些,但也离中心工作远了。”
  “看样子他还没有听进去你的建议?”苏副书记其实猜到了答案。
  “看不出隋主任有主动调整什么,还是老样子。上次省里来检查,包括市长来开现场会,当时都是我出的材料,隋主任根本不知情,或者晓得有这回事也不操心。上个月的大铁桥事故和古镇塌方引发闹事等突发事件,他基本没现面。记得“24大火”时,我当天忙完之后找他汇报,想让他搭把手,他讲具体情况一概不知。本来第二天我约好要去参加铜峰市围棋邀请赛的,结果等到我忙完火险隐患整治现场会,赶到赛场时已经被取消参赛资格了。”
  “那确实蛮辛苦。你家里和其他方面情况都还好?”
  “您能问我这些,就说明您对我好,谢谢,我会都记得的。但是您问我其他方面是不是好,我还真不好回答,您看我这种负荷,还会有其他方面?”黎德文突然打岔了。
  苏副书记也懂了,顺口问道:“你不是经常讲写材料跟过夫妻生活一样,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别人乍一听,觉得你都蛮厉害似的。”
  “那非我本意,看样子这句话以后要少讲。天天加班写材料,文思枯竭,精力透支,那种事还能厉害到哪去。我还真嫉妒有些人,譬如早两天有人竟然告诉我,有一个县里的干部玩过的女人超过一百个了。”
  “告诉我是谁?”
  “我怎么能告诉,那您还不得把他给抓起来。”黎德文急眼了。
  苏副书记也开玩笑:“一直以为你是励志青年,原来是装的,石头压螃蟹,要是哪天搬开那块石头,只怕你也不消停。你也不要眼红,反正每个男人的精华都差不多,一辈子也都只有三可乐瓶子而已,用完了也就没了。没有哪个像猫一样有九条命的。”
  “那我只剩一可乐瓶子了。到底是领导,您做思想工作都这么有水平。”
  “你再坚持坚持,我也想想辙。”苏副书记回到正题,似乎也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