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化妆——自黑成自白

  赫登的第一回化妆就搞砸了,麻起胆子试一回,结果不但没得钱,还让人好生数落一顿。
  赫登一跺脚,满脸郁闷地坐在偌大的宴会厅的台阶上,婚礼酒席之后,餐桌上残羹剩菜,地面一片狼藉。
  胖经理当着收摊的则视若不见,私下里朝赫登扮鬼脸,想逗他笑。
  新娘妆的活不敢上,赫登有自知之明。
  但当那位脸上有痘的伴郞提出要补妆时,赫登心动了,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其实现场有化妆的技师,但这会忙不赢,外面一场雨下来,接亲抱新娘的一些流程把新郎倌的行头全搞乱了,化妆师正在为新郎倌忙乎着,伴郎的妆则来不及管。
  赫登着急找胖经理借了一些化妆品,又在化妆师那里拿了粉饼,捧着伴郎的脸端详一番。“淋了雨之后,您原来的妆都花了,要重新上妆。您脸上是长了一些青春痘,等下我还要用点遮瑕膏。您先去洗一下,洗干净再化。”
  “全部都要洗?我早上好不容易才把痘痘全部盖上的。洗了重搞,时间来不及。”伴郎着急了。
  “那怎么弄,只在原来基础上补妆,我不太好弄。”
  “我又不懂,随你弄都行,反正上台也就站两三分钟。”
  “请问您平时对痘痘作一些处理吗?”赫登似乎察觉这底妆有些异样。
  “男人谁搞这些东西,我从不化妆的,今天的妆是隔壁理发店帮忙的。早知道会下雨,那还不如不化。”伴郎想拿餐巾纸擦拭。
  赫登连忙制止,取出化妆棉,吸干水渍,然后开始补妆。可是,待赫登拿粉饼往伴郎脸上轻拍铺粉后,出现了浮妆,小块状的粉底压都压不住。赫登意识到坏了。
  情急之下,赫登决定再铺一层,一阵忙乎之后,结果无异于雪上加霜。
  赫登正没了主意的时候,宴会厅那边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来了,伴郎忧心误事,按捺不住起了身。
  婚庆典礼的舞台上,聚光灯下,伴郎站在新郞左侧,左边的宾客看得真切。随后全场熄灯,伴郎按流程站到了新郞后面,但追光灯又推了上来,新郎新娘觉得刺眼,一回头正好看见脸上长满白痘痘的伴郎,当场笑场了。
  随后全场笑场了。
  伴郎从台下起来,直接找到赫登,好一通说道。
  几个伴娘更是伶牙俐齿地加进来理论,赫登招架不住,拔腿赶紧走。
  “嫁吾婚庆”公司都传遍了这件事。
  胖经理也说了一句透鲜的:“化妆大咖,我估计新郎会对伴郎说,哥们你脸上的黑痘痘怎么一下子都变了白痘痘?”
  被取笑之余,赫登只好回应:“要我说,新郎确实长得不咋的,人家伴郎为了衬托新郎,不惜自黑,发现自黑不行,就改成了自白,建议回去还可以写篇日记,自黑成自白——看我的自白。”
  “老娘这辈子都会记得你这个活宝。”胖经理听完笑得打滚,学着赫登跺一脚,然后故意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跟地有仇咋地?时不时给跺一脚。”
  赫登也乐了。“这跺脚可是家学渊源,我那木匠老爸每次要劈木头了,站定之后必定猛跺一脚。”
  简单不一定快乐,但快乐往往简单。每个人都想过快乐的日子,但很多人并不擅长找日子里的快乐。日子也不管谁过得快乐,日子只管自己过得快。
  转眼,初冬的晨雾已漫越深秋的落霞。
  同在北半球的F国虽然也已进入冬季,西风仍在聚会,暖流也不肯散场,巴瑞的天气依旧温吞,比郡兴舒爽多了。
  在巴瑞第九区的一个旅店里,袁澈透过窗户,看到对面时装艺术学院宫殿式前楼的台阶上,各种肤色的学生们正陆续进校,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校门前那个硕大的礼帽雕塑上。
  袁澈并不要去上课,已放弃了先读时装预科的选项。袁澈一看课程就不对付,不管是速描还是模型,或者插图以及透视,那些教学内容都已不是袁澈想要的“菜”。至于人体模特和艺术造型那种课,也不是袁澈想上的,还认为老套了。
  几年下来,袁澈认为已经过了需要多学科交叉来打底子的阶段了,艺术史也不可能对潜能有多补益。如果是为培养好奇心,那更无必要,不是不好奇,而是好奇心爆棚了。
  总归一句话,课是不想上,等一个合适的研习班再上。
  决定不读预科,意味着袁澈上次转道锦港机场所取之物派不上用场了。
  袁澈在锦港机场见的是阿诚。
  阿城是袁澈上围棋培训班的师兄,后来随父母去了锦港,家里开了一间大公司叫“锦港诚德集团”。两人早些年的联系时断时续,直到袁澈上大学后才保持网络联系,很少见面,近三年也就上次见这一回。
  此前网聊得知袁澈想去巴瑞时装艺术学院,阿诚记在心上,费力帮袁澈弄到一份推荐信。
  袁澈先不知情,也不想要。“我只是去看看,呆不长,也就见识一下,换个环境,先处理心情再处理事情。”
  阿诚急了。“已经托人写好了推荐信,你还是带去。如果在锦港转机嫌麻烦,那我送到郡兴来。”
  “我都要走了,你还来什么,不嫌麻烦!”
  “那等你到了那边,我再把推荐信寄过来,这总不麻烦了。不过就见不到面了,真是麻烦。”
  “不叫麻烦,国语叫烦躁。不过,我看确实也是麻烦,你就是找我的麻烦,怕自己麻烦,就不怕我麻烦,我还是来取一趟麻烦得了。”袁澈故意的一段话把阿诚麻晕了。
  袁澈听阿诚讲话有点受不了,舌头伸不直似的,一口腔调不地道,特别是有时还卡在那里就不动了。
  近两年好些了,阿诚的国语水平有些长进,但聊到深入敏感的话题,袁澈还是恨不得全用外语。
  论围棋培训班的辈份,阿诚是师兄,但实际年龄比袁澈还小一岁。关键是师兄的棋下不过师妹,经常被袁澈杀得血湖血海的,但阿诚屡败屡战。
  去年阿诚还真的又重新上围棋培训班去了,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赢回辈份,“干掉”师妹。
  袁澈与阿诚在下网络围棋的时候,袁澈叫阿诚为“二师兄”,阿诚则称袁澈为“师太妹”。
  袁澈辩称自己还是认你这个师兄的,只是多了一个字。
  阿诚不服气,憋了几天,还上网查了好久,最后起名“师太妹”才稍为解气。
  心思回到当下,袁澈扑倒在黑毛毯压着白色被子的床上,寻思研习班或者进修班的事。
  最近还在网上浏览一些服装企业的情况,希望能联系一家企业去见习一两个月就好。
  袁澈还嫌第九区吵了,也不愿再去逛那些有名气的百货公司,听了一次歌剧也不称心,受制于语言上有些障碍。教堂倒是去过几次了,也没太在意冷冰冰的建筑,只是随着心境沉思或浸染。
  住在比连锁青年旅舍高档的名为“风车之旅”的旅店,袁澈很少下三楼,也不愿去门厅左侧的休憩区上网喝咖啡,免得兴味索然地看到那瓶摆在桌上的工艺花。
  袁澈倒是中意楼顶那个别具风格小天台,经过一排长着碎叶子的洁白如雪或透红如血的花丛,便能感受自由自在的风或阳光了,让自己浸到一种说不出的意境,如同法文里的“jenesaisquoi”。
  艾知悦在邮件里问得特别细,袁澈反而不想多讲。才来的时候,规定每天晚上要发完邮件才睡,袁澈坚持一个星期都不到便两天一封了,而且越写越短。
  袁质谦现在与袁澈每周一次通话,倒是从不多问读不读、学不学,只在意报平安,强调安全是一等一的事。偶尔会多提一句:“要不来D国陪陪老爸?”此外,袁质谦还会问是否需要钱?
  钱?卡里有。房费有些超支,预备的学费则分文未动,不但原来的visa卡里有,而且还多了一张卡。
  阿诚给推荐信时多给了一张卡,直到下飞机后才发现。
  这小子,大信封套着小信封,密码写在一张纸条上,纸条背面还写着一行:“itisnosignificanceformetowintheworldwithoutyou.”
  袁澈扫了一眼,暗示自己从这句“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先想到围棋。阿诚想赢棋想疯了,就这么想赢我?
  要退掉这张卡,但袁澈不想给阿诚电话,也无意网聊。
  阿诚倒是盼着袁澈来电,为此还对着镜子预演是否流畅,但电话一直没来。
  上回机场匆匆一面,除固有熟悉又添些许陌生。相识多年,再来网聊,比不得未曾谋面的感觉。虽然阿诚格外用心,但感觉袁澈有些应付。
  阿诚曾想回内地发展,但家里坚决反对。阿诚从小内向,并未与家里闹翻,名义上担任“锦港诚德集团”拓展部经理,实际上尽着时间研究电脑编程以及围棋,对家族企业经营没概念。父母忙于生意,阿诚从小就与退休在家的爷爷亲近,性子更趋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