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整合——有假就是爷
晚上,温柏丽端着一杯蜂蜜水,敲开了书房。尔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躺在书房小床上,黎德文一下就明白了温柏丽的意思。
关了灯,温柏丽褪下衣服,停住了动作,似乎有话要说。黎德文有点奇怪:“怎么?”
“我那里是不是没有以前紧了?”
“这个有可能,正常。”
“你是不是感觉不太好?”温柏丽试探着。
“还好。”
“早知道这样,当初还是不该顺产的,剖腹产就好了。”
“神经,未必割一刀还好些。”
“那样就不会变得松。生完宁囡之后我又锻炼得少。”温柏丽最近关注起了这件事,越发不自信。
“剖腹产有什么好,当时医生讲剖腹产可能奶水都出不来。后脑壳细想,黎宁长这么壮,跟母乳喂养有很大关系。你多锻炼一下倒是可以,听说有一个动作经常做,能够紧一些之类的,你上网去搜。”
“我看过,但没坚持,似乎也没什么用。我倒是想去练瑜珈,花点钱也无所谓,今天特意去看了一个地方,但练习的时间又不合。以前晚上都是你找我,现在都变成我来找你了。”
“该坚持的要坚持,锻炼总没有坏处。”黎德文例行动作,腰一挺,从温柏丽那压了进去。
温柏丽摸黑出房后,黎德文也起身点烟。
黎德文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单位一堆事纷至沓来。
尤其想起研究室主任隋峰朗,黎德文就脑瓜仁都疼。
文人相轻可以理解,但隋峰朗就是明摆着欺负自己,黎德文一度后悔给这样的人当过副手。
从三年前章威城任常务副书记以来,尤其是今年一把手因病住院后,隋峰朗就做事少了。
按理说,黎德文与隋峰朗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很多任务通过章威城的环节中转就经常搅和。
隋峰朗竟然在办公会上提出成立写作专班,意在整合写手,把研究室和综合股的材料合并同类项,分工协作,所谓做大做强。
黎德文好不容易脱离隋峰朗手下,提拔到了综治办副科级的综合股,但又被这个提议捆到了一起。
没想到,章威城还同意了这个议题。
苏静安秘书长也附议:“我这个秘书长来管综治办的综合股,也讲得通的。”
隋峰朗几乎不单独去完成一个任务的,平铺直叙的工作也好,急难险重的工作也好,总喜欢拉上黎德文。
这么多材料摆在那里,各人明确一个任务,一包到底多清晰,但隋峰朗硬要和稀泥,图轻松。
明明知道黎德文不乐意,但隋峰朗仍象没事人似的,这更让黎德文窝火,几乎怒不可遏。
其他班子成员也是径直找黎德文布置工作,再加之几个综治办副主任也添事,估计黎德文领受的任务比隋峰朗多出好几倍。
大家只觉得用着顺手,有时散会还没有一分钟,任务就交到黎德文头上来了。
中午12点半了,黎德文拿着饭盆子到食堂去打饭,走在半道上碰到永霞公安分局办公室的郑副主任。
寒暄过后,才确认明天有一篇讲话材料尚未定稿。章威城要到全区流动人口信息采集暨重点行业创建文明单位动员大会上讲话,材料要黎德文把关。
前天下午,公安分局治安大队解大队长致电黎德文:“能否请你这位大笔杆子帮忙,起草章威城书记的讲话。”
“这是治安类的会,是分局还是大队主办?”
“我也讲不清,反正涉及社会面,由防控办安排,以治安大队名义报的,再分局批的。”其实讲得蛮清楚了。
“那按理要由防控办出初稿。你要我帮忙写,有些业务又写不透。”黎德文说得也实在。
“原先安排分局办公室郑副主任写,但他已经为分局王副局长搞了一个材料,到现在还要不得,怕回头再给章威城书记写就更不行了。王副局长今天问起会议准备的事,我才晓得章书记的材料还没着落。刚才我还给隋峰朗主任打电话了,想请他写,他说在忙着写论文,最好是找你。所以我只好请你帮忙费心了。”
“我不是推,而是最近手头上的事确实多。离会议还有两天时间,我看还是先由你们出初稿。没有初稿的话,我还要临时调材料,莫说主题,就是连议程都不清白,你要我怎么踩中点子,总不至于还没动笔就先去啰嗦章书记。”
“那好,我干脆要大队办公室主任先写初稿,直接报到你那里来改。”解大队长似乎也理解了。
“应该要这样操作的。你个大队长说要请我帮忙,那我现在反过来要拜托你也帮忙。”
“什么事?只要能办到,一定尽力办。”
“不是别的事,还是材料的事。我要拜托你交待执笔的办公室主任多用心,后脑壳细想,尽量搞好一点。星期五下午的会,星期四下午要争取送来。”
“我还以为你是讲别的事,那我会同他认真讲。其实黎组长,别的事还好办,就是材料不好办,我们反正就是那水平。”
“拜托‘下砸子’,请你把好关,莫害我。”黎德文被类似事情搞怕过,也真正搞怕了。
可事情总不如预想。
治安大队办公室主任带着初稿直到星期四下午4点多才送来,黎德文初略一看就凉了半截。
更烦躁的是,会议提前半天,改到了明天上午。
黎德文忍着脾气,“分局王副局长的讲话稿出来了?”
“写好了,不是我写的,是分局办公室郑副主任写的。”
“你在写章书记讲稿的时候,有没有后脑壳细想,有没有跟王副局长的讲话稿统稿?”
“我拿来看了一下,郑副主任讲自己的稿子报上去但还没定稿,估计王副局长不会作蛮多修改。我估计两个稿子不冲突。”治安大队办公室主任的年纪比黎德文大,鬓角泛白。
“给我一份王副局长的讲话稿。”黎德文关心改稿之事。
“我没带,解大队长只要我负责自己写的稿子。不过,我出门前是想带的,但把稿子送给解大队长看完后,他就催我以最快的速度报到你这里来。我还是坐他司机的车来的。”
“看材料上面解大队长没签字,也没写呈批单,那他看完之后有没有改动?”黎德文有些不甘心,大体知道答案但仍想确认。
“他认真看了,但没改,也没时间了。”
考虑到是坐大队长的车来的,两人都没心思再聊。
拷了U盘里的材料,黎德文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黎德文细看材料,格式不对,内容果然也不行,条理写得稀乱的,讲了形势又讲,讲了问题又讲。黎德文心想糟了,明天上午就要开会或许还要印,再动笔改,恐怕要等到下班后几个小时才能送审。按章威城的作派,自己和一干人等又要讨骂了。不改肯定不行,只能硬着头皮改。
搅尽脑汁,一通头大,忙着“一个张屠户,一只浑毛猪”的对仗。
已经是下班时分了,材料算是有点眉目了。
黎德文才稍微分神,虽然材料尚未最后改定,但必须先得向章威城报告了。
黎德文打电话给章威城的司机,被告知“人车分离”,说是后勤部门派人派车在开。电话找到临时司机,称章威城现在区里开会。
只好直接拨打章威城的手机,关了。黎德文遂发条信息:报告——明日上午在德胜园剧场开会的讲话稿放在办公桌,如要当面送呈,请指示。
晚上7点多了,仍不见音讯,黎德文干脆再打章威城的电话。
章威城讲材料放在办公桌就可以了。一句话就挂了!
黎德文改完材料后,总觉得不放心,安排值班员在把材料放到章威城办公桌的同时,自己还打印了一份,又再拷进U盘带在身上,怕临时要。
骑摩托车回到家里,已是10点多了。
黎宁刚睡下,温柏丽竖着指头“嘘”。
跟黎宁打不成招呼了,一脸疲倦的黎德文关上书房门,没有洗漱就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上,单位总值班室果然转来指示,要黎德文迅速回章威城的电话。
又是一句话的电话!章威城要黎德文马上把材料送到德胜园剧场。
黎德文急忙出门,身后丢下温柏丽一堆提问。
待骑着摩托车赶到剧场门口时,不远处看到章威城也刚到达,开的开门,握的握手,一下子围一堆人。一路骑车吹风,西装皱,发型炸,黎德文先找地方停车捯饬。
会前在贵宾室休息,章威城和区政府办副主任以及公安分局王副局长在闲聊。
黎德文把材料递给章威城后,退后几步,呆在一边,认为能听的就认真听一听,不能听或不想听的,就走开去看墙壁上挂着的一些艺人简介。黎德文还压低声音给苏静安秘书长打电话告知去向。
没一会,章威城转头朝黎德文劈头盖脸地问:“你搞这个材料没同公安分局商量?”
黎德文马上作答:“初稿是治安大队出的,我凿了几个小时。”看来材料肯定有让章威城不满意之处,黎德文接着应承,“是我没有搞好,我的责任。”
章威城从包里拿出笔,走到远一点的沙发坐下来,看样子是准备临时改一改。
这会,治安大队解大队长进到贵宾室,带着有意无意让章威城听得到的声调,对着几个人解释:“是我们大队办公室主任写得不好,我本来是安排他写分局领导讲话的,但写了一稿要不得,只好请分局办公室副主任来写。后来没人了,又派他写章书记的初稿。”解大队长还说自己与办公室一起研究了,事后也看了。
黎德文有些郁闷,但不心虚,望着眼前这些人寻思起来。
治安大队的材料相对多,估计领导把关也跟综治办差不多,签个字就算,甚至字不都签,或者在一个空白签呈上提前签好名字就走了。
黎德文还想到,幸而平时自己同综合股的弟兄们讲得对,现在写材料不要对领导把关抱蛮多期待,好赖在于自身。
搞材料这一行,领导能陪写手一起加班就算不错了。
隋峰朗喜欢把文责自负挂在嘴巴上,经常讲材料最好直接送给领导本人审阅,这在黎德文看起来,就是推诿,不愿意把关。隋峰朗真的加班少,更难得和研究室、综合股的兄弟们一起加班,经常提前走了,没吃过几顿盒饭。
黎德文做不来那种作派,也不允许自己那样做。一个材料任务来了,认真与执笔者研究,切身地进入那个材料,提思路,出主意,陪着一起加班。
这样也好,大家都信服黎德文。
其实,黎德文一直倡导多开材料分析会。隋峰朗虽然认同,但实际行动并不积极,也很难得讲得真切细致,老是“基本框架就按你们讨论的写”。
苏静安秘书长有时也讲一些“文字经”,只是粗,而且总是看得很淡的样子,几句话就把任务交办了。
上午9时整,全区流动人口信息采集暨重点行业创建文明单位动员大会正式开会了。
大会最后一项议程,由章威城讲话。章威城几乎没有用材料上的话,完全脱稿讲的,还蛮精彩。
章威城还给参会的各行业场所老总致歉,称有时执法和服务的关系没处理好,话语显得客气。
黎德文一时理解不到具体用意。
散会后出门,治安大队一位副大队长问黎德文讨要讲话稿,称要发简报。
黎德文抬手往身后一指。“稿子还在主席台上,你们去收了,但没什么用,如果事先没派人认真记,只怕简报发不好。”黎德文倒是记全了,不想为难人家,又主动答复,“中午我把记录传真给你。”
其实,任何一个材料,哪怕有不少的素材,现成的思路,只要是重新归纳,要把口头上的话形成文字,都是慢功细活,辛苦得来。
黎德文经常对政法综治线的写手们讲,世上从来没有容易写的材料,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要经过脑壳想一遍。
一个单位好比一台大机器,转速的开关按钮就掌握在领导手里,一般人都是“牛胯里的蚊子”。
为就章威城的行程,原定周五下午的会被提前开了,估计很多人只好临时推了起先所约。
回到单位,黎德文抓紧处理日常事务,直到下午4点多钟,才基本扯通了手上的麻纱。
黎德文与“穷盒子”的晚饭,约在区政府附近一个酒店。
黎德文先动身出门,免得碰上交通高峰期,顺便到区政府研究室串门。
到区政府研究室后,得知区里决定再提高“扶优办”规格,办公室主任由原来的常务副区长改为区委副书记担任,正在各条线上物色人马,打算高质量搭建一个临时班子。
黎德文对企业事务不感兴趣,只是对着弟兄们发牢骚“我恨不得住院去躲事”。可兄弟们并不同情,反而打趣。
研究室常务副主任兼“扶优办”综合组组长正好路过。“那你来我这里,只要你肯来,我保证先给你放假半个月。”
黎德文语调慵懒。“您这边高大上,我上不得台面,我只盼着您的假,有奶就是娘,现在对我来说,有假就是爷。”
弟兄们哄堂大笑。
笑声中,黎德文突然记起上次在此下过的那局棋,并记起了那个主动认输的对手“ycycyc”。
黎德文在研究室找台空闲电脑,下载打开“棋城之围”后登录,并不下棋,而是找到对局记录,打开棋谱,复制“ycycyc”用户名,粘贴在搜索栏内,结果显示不在线上。
黎德文对着“ycycyc”词条,点击鼠标右键,弹出选项框后,确认“添加好友”,单方面地将“ycycyc”加为了好友。
此时,袁澈正在锦港国际机场跟爸爸袁质谦通电话。
袁澈的目的地不是袁质谦所在的D国,而是F国。两个小时后,袁澈将从锦港国际机场再飞F国的米高乐机场。
袁质谦虽人在D国,但此刻特别记挂在锦港的袁澈,已是第三通电话了。“从郡兴直飞直达多方便,你又不听,偏要走锦港过境,真不知道你咋想的,你妈妈也是木脑壳。”
“别怪妈妈,是我作主,我在锦港约了一个人,取点东西就走。你不要担心,只要大致告诉我转机流程就OK。”袁澈没给妈妈艾知悦实话,但跟袁质谦讲了转道锦港的原因。
“你的行李是不是直接挂到巴瑞的?有没有在郡兴国际机场直接拿到下一航程的登机牌?”袁质谦问清情况后叮嘱:“那你不要再往转机闩口走了,先去转机柜台办手续。”
袁澈去过D国两次,都是从郡兴直飞过去的。袁澈这次独自去F国,让袁质谦担心之余,还多了几分不理解:“休学之后你有大把时间,为什么不到爸爸这停留一段再说?”
“你和妈妈只准休学一年,我当然要抓紧,我想学服装,又不是学工业,去D国没啥用。”
“锦港约的是谁?”
“没谁,纯粹取点东西而已。”袁澈不耐烦了。
“非要专门绕一趟,跟服装有关?”
“先别问了,以后告诉你。”袁澈挂断电话,把护照和机票递给了转机柜台的工作人员。
有人出洋,有人归乡。离家原因有很多种,回家则不需要理由。
黎德文从区政府研究室离开,动身赴“穷盒子”之约。
一想起十多年才又见面的“穷盒子”,黎德文的心情比下午发牢骚的时候好多了。西装被风灌满再撑开钮扣,成了骑着摩托车疾驰的“蝙蝠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