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休学——老鼠操心洞
袁质谦与艾知悦几次越洋电话后,终于同意了袁澈休学一年的决定。但艾知悦亮明了底线:“你还想调皮?休学本身是懒,我不管你出国到你爸那里,也不管你进什么学校培训,我只管你一条,就是要保住昌定大学的学籍。”
“帮忙弄张医院诊断证明?”袁澈从小就怕去医院。
“不帮,我本就不同意的,我不管这事。”艾知悦明确拒绝。
“不管就不管,那我花钱找人。”
“那是你的事,我以后只管自己。”艾知悦情绪低落。
偌大的别墅通明透亮,院子外的花草攒着劲摇曳,尤其是远近高低的兰花正盛,客厅花瓶里的百合也开得正欢,但房间里静得出奇。
呆在二楼的袁澈习惯了独处,艾知悦窝在客厅沙发里,心里空落落的。
开学了!
从前天陆续报到,到今天开学典礼,昌定大学的校园生机盎然。
但这一切已与袁澈无关。
教学楼503教室里,广告系三年级36班准备开课,同学们好一阵热闹。
“有谁看到袁澈,她有没有来?”坐在后排的一个同学在问。
佟苇欣和两个室友早就发现袁澈没来。很明显,416宿舍里袁澈的物品不但没新的来,连老的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空铺。
听到有人问起袁澈时,佟苇欣一时不知是否应当回答,也不好具体表述,默不作声。佟苇欣往前排看了看,两个室友若无其事,无视提问。
没有人接腔,大家就转而关心教室新换的暖气片了。
佟苇欣心里挂着袁澈没来这件事,各种理由猜测着。
班主任谭劲进了教室,说了一通,最后才提及袁澈。佟苇欣这才得知袁澈因病休学了。
还有休学这一说,什么病?佟苇欣一上午的课没心思。
中午回到416宿舍,两个室友抢着玩弄起佟苇欣的新手机,佟苇欣忍不住问:“你俩说说,袁澈是怎么回事?”
“不是通报病了嘛。”一个室友飞快地应付了一句,随即把话题转到佟苇欣的新手机,“还带蓝牙?”
“我估计不是病了,应当有别的原因,袁澈的心思早就不在学校,难道你们没发现?”佟苇欣仍然疑问。
另一个室友把手机还给佟苇欣。“咱们‘佟贵人’终于得赏了,这款手机挺好的,以后可以借给我玩游戏了。”
“我觉得你俩故意地答非所问,未必那么不关心,为什么都不提?”佟苇欣挺不理解。
两个室友相视一笑,其中一个问佟苇欣:“你想先听我俩哪一个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人家那是凤,操心梧桐去了。”
没等佟苇欣回答,另一个室友接续:“这笨妞说咱是老鼠,那就老鼠操心洞。袁澈家里条件那么好,轮得到咱来关心?有病治病,不怕花不起钱。没病更好,随意玩。人家跟咱不是一路人,咱没能力也没必要操那份闲心。”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老鼠,否则我再不帮你俩设计衣服了。”
“得勒,不提老鼠提袁澈。”两个室友停不住地逗捧,“袁澈又没有事先告诉过咱,也没往宿舍里打个电话之类的,说明没拿咱当朋友,咱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袁澈不来还好些,咱416宿舍气压又可以降一降了。”
佟苇欣被室友一番连珠炮噎住,思绪如风车转。
思绪驿站更迭不休,唯有时间永恒流淌。
黎德文的工作费脑子,思绪总被时间追赶着。
为章威城拟的“适应城镇化进程推进新市民服务管理的十项重点”的论文转下来了,批复“再精简和突出些”。
黎德文寻思,如何才搞得更精准些?自己为领导写的论文不多,算是个弱项,想着改进才行,毕竟平时一些会议讲话的份量要轻些。但黎德文也意识到,领导发表论文时可能有独到考虑,譬如注意时机,甚至选题也有深意。
“适应城镇化推进新市民服务管理的十项重点”的思路,还是缘于年初综治工作会议上章威城的发言。
当时研究室主任的隋峰朗搞不定了,发言材料在会前一天还未通过。黎德文被叫过去后,临时斗胆向窝火的章威城提了“十项重点”,当时未置可否。
开会的议程总不至于‘开天窗’,材料救场如救火。黎德文已顾不了那么多,径直加班起草。但由于时间太紧,黎德文最后成稿时由“十项重点”变成了“六大支柱”,将群防群治与治安管理并在一起,还将推行均等化服务和信息化建设合在一起,章威城在上会之前都来不及审阅了。
好在这个材料反响不错。有领导还专门看了这个材料,认为比较到位。
黎德文到底心有不甘,便又提笔修改充实了这篇所谓“十项重点”的论文。
揣测此次的批示,看来章威城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具体是什么,黎德文还没悟透。
正苦恼着,黎德文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黎德文?”也是一个不熟悉的声音。“你应该猜不出我,也不要你猜了,我小名秦众合,大名‘穷盒子’。”对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还真是‘穷盒子’,没想到会接到你的电话。”起初黎德文还不全信,确认之后,忙不迭地招呼,“你终于现身了,你小子这些年死哪去了?”黎德文兴奋起来。
黎德文已十多年没见过“穷盒子”,以为在外面当“流子”被关了,甚至遭遇不测了。
两人当即约定明晚见面吃饭。
右手倒捏着一支香烟,拿海绵嘴这一头在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子上不停地夯,黎德文的记忆渐渐漫散开来。
“穷盒子”也就是秦众合,是黎德文孩提时的玩伴,很小便辍学了,稍大些彼此生疏了一点,但黎德文对其印象很深,尤其那苦涩辛酸的际遇。
“穷盒子”一家是从老远的山区迁来黎德文所在村子落户的,祖上是唱戏的出身。他父亲跛了腿,老是抽旱烟,成天挑着戏担子在外钻营,言语听不大懂,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母亲没有名字,柚子皮样的皱纹刻在脸上,总在房前屋后转来转去的。村上分与他家的田地不多,地块也不甚好,可在当时已算是照顾的了。
秦众合绰号“穷盒子”,是有来历的。他刚锄头把一样高时就替父亲挑戏担沿村寨串唱,日久便入了些门道,闲时也能象模象样的哼上几段儿。父亲竟有意让他学戏,后来终于行了三叩礼,拜了师,并有了自己化妆的简单行头,用小盒子装着,加之姓秦,乡亲们于是都喊他“穷盒子”。
“穷盒子”12岁那年,父亲患上痨病,常咯血,不久便死了。一家人自此断了生计,母亲茶饭不思,哭得疯疯颠颠的。他只得做些小工以补贴家用,兄妹俩常抱在一团掉泪。
第二年秋天,“穷盒子”的母亲也狠心闭了眼撒手而去。记得深秋的风呜咽个不停,挟裹着浸湿的凉意,发丧棚竖起来了,白色的招魂幡在风中放肆晃荡。黎德文问他为啥不哭?他漠然摇摇头:“没有眼泪了。”
打那以后,黎德文很少见“穷盒子”露过笑。
每逢年关,“穷盒子”便唱几段戏挣些赏钱。乡亲们总给的比别的戏子多。为让妹妹小翠能吃饱穿暖,他应是挨了不少饿。
黎德文上高中时办了寄宿,放假回家偶或也遇着“穷盒子”,只是略微点头向黎德文示意,嘴很生的模样。有时候,黎德文自然扮起了大人样,嘘寒问暖,谈及些日后的算计。日子长了,黎德文都觉出些乏了,幸而他当是真心意,言语中透着感激。他还私下里告诉黎德文,呆在村子里怕是没好结果了,准备带小翠出外谋生,活出点人样来。
后来,“穷盒子”果真向村部支了点钱,拿三间破房子做的抵押。当时恰巧黎德文要去省城求学,临走那天晚上,他央求黎德文顺带他兄妹俩一起去,说有文化就不怕错路。
送别的乡亲们都止不住地流泪,兄妹俩向大家叩了头,哽咽着说:“我将来一定会回来的。”黎德文也憧憬并忙着预备自己开学之事,有些感慨但显得淡然。
记得到省城后,黎德文执意送“穷盒子”兄妹俩到火车站上车。天下着雨,一阵猛过一阵,三个人都淋得湿透。汽笛鸣响,望着他兄妹俩相拥离开的背影,黎德文禁不住地哭了。他转身跑回来,紧紧搂住了黎德文。
雨打在脸上,黎德文竟然看到了他的笑脸。是的,他在笑!他反倒叮嘱黎德文以后在外面当心点,好点儿活着,等到日子好起来再见面。
“穷盒子”外出闯荡一晃13个年头了,一直杳无音信。每当黎德文在街上听到那句歌词“你在异乡可还好”,就不免想起他。毕业参加工作后,虽每次回家都问起他,终未得到讯息。他的模样逐渐淡去,但黎德文总想着不会就这样见不着了,盼着重逢的这天。
年岁增长,人情冷暖自知,忘不掉的便不算遥远。
对“穷盒子”的记忆,黎德文的感受越发不同了。
晚上回到家,温柏丽看见黎德文难得地透着高兴,遂询问缘由。
黎德文提到“穷盒子回来了,约了明天晚上见面。
温柏丽大抵懂了,“就是你原来提过的那个小戏子,看你开心的样子,能说说么子好情况?”
“我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等见面才搞得清。”
百闻不如一见。一句再见,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握的。
佟苇欣打不通袁澈的电话,具体啥情况,先只有猜了,要等见面才搞得清了。
经过上一次提及,416宿舍再未谈及袁澈的话题,虽然佟苇欣特别牵挂袁澈得了什么病。
自己有了新手机,但佟苇欣没来得及将号码告诉袁澈。确实遗憾,袁澈的号码已停止使用。
佟苇欣和室友的想法不一样,也许是袁澈得病而心情不好,不愿被打扰,或者以后会打电话到宿舍来,仍抱着一丝期待。
学校里少了一个学生,尤如大樟树掉落一片叶子几乎察觉不到。班上少了袁澈,同学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找不到共鸣的佟苇欣独自失落。
伍军谊到学校也看出了佟苇欣的心思,两人踏着碎步子,离开宿舍楼。“你喜欢服装,也可以慢慢开始自学的。不过你没什么基础,有时间就了解一下,没时间就放下,当业余兴趣就行。”
“我现在反而没什么兴趣了。”
“受你那同学的影响?自己的兴趣非要受别人的影响,你的心思还真怪。”伍军谊费解,牵起佟苇欣的左手,示意沿着林荫大道继续走。
“是怪,我也觉得。”佟苇欣没否认。
“说到怪,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可别反感,更不许生气。”伍军谊晃了晃佟苇欣的手。
“有事就说。”
“那我真说了。”
“我听着,你要讲就快点”。
“我俩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你知道我是真心的,但我感觉你不想亲近我,具体原因是什么?是怕还是不想?我有时候特别想摸摸你的头发,想抱着你,尤其还想亲你。我俩还没接过吻,说出去别人都不信。”伍军谊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但很认真。
“我还以为是什么正事。”佟苇欣脸红了。
“这个事就是正事,不但是正事,还是大事,有时我晚上都睡不着,既担心你,也觉得自己很失败。”伍军谊语气有些急切。
“担心我什么,我又没什么事。”
“你心里真的不想和我亲近,对我没感觉?正常谈恋爱都要接吻拥抱的。我反正没想明白。”
“我是心里怕,没做好准备。”佟苇欣有些怯了。
“有什么好怕的,我觉得没必要怕,我们还要结婚的。”伍军谊开导着。
“还没到那一步。”佟苇欣低着头。
“是一步一步来的,总不至于到结婚再一步到位。你真是个小傻瓜,附带我也成了大傻瓜。”伍军谊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你就傻一回。”
“我不,就想试一盘。”
“怎么试?”
“你想怎么试都行,依着你。”
“想得美,先傻看着吧你。”佟苇欣笑着挣脱了手。
“我不管,下回我就开始试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伍军谊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