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康熙六十一年,公元一七二二年十月,康熙帝爱新觉罗玄烨于南苑打猎,十一月突然猝死于畅春园,终年六十八寿。其四子胤禛遂即位,次年改年号雍正,结束了诸皇子间近二十年的储位之争。康熙之死众世猜疑,有传闻康熙帝是被亲信隆科多下毒谋害,而此人正为胤禛一派。被打压的八皇子胤禩,虽愤恨却无计可施。
雍正即位,惟恐胤禩势力反复,便以先安抚为计,命其执掌朝中重位,进封廉亲王,受理藩院尚书之职,雍正元年,又命办理工部事宜。
雍正时年生得众子,却都寿命短矣,长成时只子三人,即三皇子弘时,四皇子弘历,五皇子弘昼。四皇子弘历虽为格格所生(清朝格格的涵义众多,弘历之母钮祜禄氏在雍亲王府时地位低下,没有册封,只为格格相称),但从小智捷心慧,在众皇孙中偏得祖父康熙帝疼喜,并亲自派师教导训练,使得雍正深感欣慰,更有传闻在雍正元年被密立为太子。弘历生前七年,弘时(其母李氏,雍正即位前为雍亲王府侧福晋,生有三子一女)降临人世,四月后,胤禛嫡子弘晖夭折,其后二子弘昀也夭折,只留弘时一人。故胤禛对其格外珍视,寄期望于一身,教育也分外严格,过度的压力让幼小的弘时无法承受,遂即产生逆反心理,胤禛眼见自己苦心教导要付诸东流,在失落的同时对其愈加苛刻,而弘时也对父愈加畏惧,父子之间的矛盾日益严重,最后导致不可弥合!而后弘历的降世,弘时见父等对其的疼爱,又感父亲的偏爱,心中更生怨恨!
胤禛即位后,年轻气盛的弘时毅然决定加入雍正的敌方允禩集团(雍正即位后改胤号为允,只留己得),雍正身经夺位之争,最恶结党谋位之事,于是对自己儿子投靠敌方深恶痛觉,雍正三年断然将其过继给允禩,父子情义自此终结!雍正四年以年少放纵,行事不谨削宗籍,改名为阿其那(狗),雍正五年抑郁而死,年仅二十四岁。对于弘时的死,雍正久不能平慰,在痛恨的同时又夹扎了复杂的感情。
雍正四年,公元一七二六年,雍正自觉大局稳定,斩除反派势力时机成熟,于是以结党妄行等罪消允禩王爵,圈禁,并消宗籍,更名为阿其那(狗),同年,死。
随着允禩势力的消亡,也一并铲除了允禩集团成员,雍正生性好猜疑,在奸臣金璇(吏部侍郎)的蛊惑下,株连忠臣——殿阁大学士宁元(爵号镇国公)以及吏部尚书段卿,两家惨遭灭门……
==**【格格吉祥·紫禁粉影】**==
学士府
“大福晋!大——福——晋!”
年过半百的身体加上恐慌的心绪使林伯一连栽了几个跟头,但是顾不得满身苍白的雪,继续爬起来,面露痛楚地穿过一道道门廊,最后抵达那宽敞的大堂前。
“大福——晋!官兵们即将抵达府门了。”看着大厅里满屋子的主子仆人,林伯不禁潸然泪下,双膝沉重地跪在妇孺之中。
本来静寞且哀悼的气氛在林伯的闯入下突然爆发,顿时哭声四起,此起彼伏,闻而悲之!
“不要哭!”突然一道严厉且坚强的声音自人群后旋回于整个大厅!
“哭什么?不许哭!”人群刹时安静,年轻的妇人被耸至两旁,中间一身着大红旗装女子赫然甩帕上前,纵使浑身艳如骄阳,脸颊却如同寒雪般苍冷!便然如此,却也将眼角莹泪硬生逼进眼内。深吸一口气后,坚强的音色难掩颤栗——
“老爷被奸人所害,身临险境也不曾丝毫畏惧,因其知道为人正直,就算死也要死得坦然明了。我等有幸伺候老爷,纵然不能有老爷半分勇魄,亦该坚而不屈,不负老爷平生疼爱。”
“姐姐……”旁边芳华女子掩面上前,声音断而悲彻,“相比姐姐的坚强胆识,妹妹们远不及半分,真是惭愧之至,老爷去了,咱们姐妹自是不能活的,迟早要随老爷去,只是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还这么小,难道也要为这虚有的罪名而成为冤魂吗?”
话至此再也不能出声,只是泪如雨下……
红衣妇人全身僵硬,一个踉跄后再也掩饰不住的痛苦浮于面上,“孩子?我的孩子——”
“额娘!”
不待妇人回过神来,粉色身影便投入怀中,惊醒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慌!
“额娘,言言不要离开额娘,阿玛走了,额娘不能再扔下言言,求额娘不要让慧嬷嬷带言言走,言言永远不要离开额娘!”稚气哀怜的童声,没有往常的开心,有的只是令人痛彻心扉的微弱恳求。
妇人望着那双清澈漂亮的瞳目,这双眼睛本该是天下最美的眼睛,但以后呢?会变成怎样?她不敢去想,只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她要言言永远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
双手抚上小脑袋上两个黑色的法髻,语气是超乎寻常的平静,一如往常般安抚言言幼小的心,“言言乖,言言和哥哥先和惠嬷嬷出去玩好不好?等额娘处理完阿玛的事情再接言言回来。”
她的眼神尽管温和此时却瞒不过十岁女童聪慧的眼眸,“不!——额娘是骗言言的,皇上要杀死额娘,要杀死丽姨娘!言言不要走,言言哪都不去,言言要永远陪着额娘!”
女孩的情绪更加激动,双手更是紧紧抱着妇人猛烈颤抖着!拌着泪水的声音犹如冬日里的寒雨浇湿着每个人的心,令在场的所有人再也控制不住地声泪惧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妇人突然脸色阴沉,双手用力把女孩推向地上……
不忍再看眼前的人儿,把目光投向后边伫立已久的少年,万千疼爱与不舍尽在轻言细语中——
“君晔,快带言言走吧!额娘相信你能照顾好言言!”
少年悲恸地注视着她,良好的教育使他知道此情之下,必须冷静行事,额娘此举无非是想保全二人,他又何尝不心痛?他好恨!眼见阿玛被奸人所害,眼见自己的额娘也将性命不保,他却无力拯救,老天难道真要灭他宁家吗?
他微颤着蹲下身体,扶起躺在地上的妹妹,却被她挣脱掉——
“额——娘——”女孩满脸泪水的脸庞充满了无助与绝望,手紧紧拉着妇人的裙摆——
“言——言——”妇人弯下身,心疼地欲将她扶起,却听下人来报——
“大福晋——官兵手持白菱已到达府外了!”
众人闻声愈加悲伤,满屋子少妇、丫鬟、奴才、婆子乱成一团……
“快!君晔,快带言言从后门走!”红衣妇人赶紧扶起女孩,送至少年怀中,少年紧紧抱着女孩深深注视妇人一眼后在众人送护下随即往后走去——
“不!额娘!额——娘!
额娘念儿心切切,
儿思娘亲意深深,
今生无缘再承欢,
来生亦还娘恩情。
来生亦还娘恩情——
来生亦还娘恩情——
……”
女孩痛苦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击碎了每个人的心!
妇人紧闭双眸,努力平息心中的痛楚,言言啊!能有你这番话,额娘死而无撼了!你一定要答应额娘永远开心地活着……
重新睁开眼帘,亦如方才般冷静!
“福嬷嬷,东西拿过来!”
在众人的好奇下,只见一老婆子端着白玉盘上前,盘中摆放着一酒瓶及数只酒杯!
红衣妇人浅笑着拂袖,随着清澈的液体自瓶中流出,一股奇异的馨香飘散于云袖之间,举杯示于众人——
“官兵即将到达,将面临的处境相信众姐妹已经知晓,当今皇帝愚昧无知,听信奸臣谗言,株连我府,宁府几代忠臣,老爷更是一生清正廉明,如今却撒手人还,老爷泉下无人侍奉,我愿誓死追随老爷而去,与其死于昏庸皇帝的白菱之下,倒不如断于此酒,死得清白。”哽咽一气后续说:“众姐妹如有和我一样想法的,便照例行之,咱们今生相溶以默,在地府之下还愿为姐妹。”
说罢便曲膝礼于众妇之前,众人赶紧扶起,丽氏握起其手,感叹道:“姐姐心慈宽厚,贤良淑德,待众姐妹及好,我等何以接受姐姐如此大礼?尔今老爷已逝,我等自不会苟活,现幸得姐姐聪慧,想出此法,我等自然效知,不悼宁府之血溅于那白菱之上!”
语毕,便自倒一杯白酒于杯中,众妇见后也纷纷行之,瞬间——灰色的大厅内欢声笑语一片,酒香肆溢……
府外官兵闻声好奇满怀,冲进府中——便见厅内厅外众人横卧遍布,且人人脸上洋溢开心笑容……
突见厅内一女子伫立其中,手握火把,面露绝美笑颜,眼中映衬妖娆火花……
宁学士府一家一百二十八口不等天子赐菱便自行服毒而终,更离奇的是全府焚于熊熊烈火之中,无一全尸!此事令雍正大感惊憾,震惊朝纲……
“放开我!”
荒凉的郊外冷风瑟瑟,却比不过心中如寒冰穿刺!
少年突感手上如针锥,但纵然如此也不能动摇心中额娘临别前的嘱托,紧紧怀抱的手没有丝毫松懈反而拥得更紧……
破庙?
女孩没有心思观察此时的处境,待少年把她放于草堆之上时,便立刻起身想跑——
“言言,听话!别任性了!”少年一个转身把女孩重新拉回怀中。
“不!我不要听话!我要回去找额娘!哥哥,你让我回去!”女孩明亮的眼睛此时散发着狂野执着的光芒!令少年眩晕——
“啪!——”
清晰的声响在这个破烂简陋的小屋中格外刺耳!
男孩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做了什么?他竟然动手打了她!这个他用尽十年时间精心呵护的妹妹,此时脸上印着的绯红却是他手上的指痕……
女孩停止了哭闹,赫然瞧见他手上的血红痕迹,那是……?
“哥哥,对不起。”女孩拉下他的手捧在娇小的掌中吹嘘,齿痕外渗出的血已经干涸,“一定很疼吧,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言言的气。”
见她小脸委屈地纽成一团,少年心疼不已。
轻轻拥她入怀,少年倍感无奈,他怎会不知她心中对母爱的不舍?临别前出自她口中的诗声声入耳,也深深诉说了他心中的意念,只因他是她仅剩的亲人,他不可以哭!他要坚强!言言需要他!
女孩脸上的泪不知流了多少次又干了多少回?剩下的只有孜孜疲倦。
“哥,言言再也不胡闹了,你带言言回去找额娘好吗?”
细小的声音自怀中传出,少年轻柔地摸了摸她柔顺的发髻,轻吐出声:“言言乖,言言累了,先睡一会儿,哥哥就带你回府。”纵使是谎言,他也宁愿这一刻的谎言能换来她开心的笑容。
“真的吗?”果然!笑容荡漾在她颊上是那么地漂亮!
“恩!”少年轻轻点头,女孩立刻安分地躺回他怀中,听话地闭上眼睛……
夜间——
呼啸的北风抚过纸窗,带着可怕的音弦席卷这仅存的一丝温暖……
屋中的火堆在风中坚韧地闪耀着,少年一刻也没有入睡,他想家!想阿玛!想额娘!想言言!幸福的生活恍然在眼前浮现,犹如昨天般清晰!又似梦幻般遥远!幸福呢?好茫然!低下头轻轻拭去言言脸上不经意留下的污垢,却把她唤醒——
“哥哥……”揉了揉疏松的眼睑,卷翘的睫毛在火光下闪耀着晶莹。
少年深知她思家的痛楚,却又不表现于面上,更令他心疼,傻丫头呵!
“言言,你还记不记得哥哥送你的那两个木头人?”
“木头人?”女孩闻言立刻有了兴致,一股脑儿坐起身,从衣襟中小心翼翼地揣出一条白色手帕,手帕中好似包裹着物体,打开一看,便见两个一男一女手指长短的小木偶。小木偶脸上都绽放着如小女孩一样的甜美笑容。
少年震惊至极!
女孩高兴地拿起其中一个,得意地说:“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呢!”
少年拿起另一个,表情木纳:“没想到四岁时送给你的东西,你现在还留着。”
“只要是哥哥送给我的我都会好好保留,你说过只要把它带在身上,你就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女孩认真的神情宣誓着一辈子的诺言。
女孩把手中的女木偶递于他掌中,微笑着说:“这个给你。”
少年一时恍不过神来,不明白她此举何意,“为什么要把笑笑送给我?”
“因为你带着她,我就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呀,我有乐乐,你有笑笑,我们两个永远不分离。”
少年抑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激动地把她拥入怀中——“言言,你放心,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呃……”女孩方才喜悦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怪异,少年感受到其身上过热的体温,随即一摸额头,惊慌地把她放于草铺之上,脱下身上的外套盖于身上,却觉她已陷入昏迷——
“言言,醒醒!言言,不可以睡,快醒醒!”该死的,言言怎么会发烧呢?他早该发现的!
必须找大夫!可是外面风那么大,不能再让言言受凉!
握紧言言的手,努力呼唤着:“言言,坚强点,哥哥马上去找大夫!”
女孩痛苦地低吟:“哥哥,我好难受……”
“言言乖!一定要坚强,哥哥去找大夫,一定要等哥哥回来,不要乱跑,知道吗?”少年焦急地呼唤着。
“呃……言言乖,言言不走,言言等哥哥回来,哥哥要早点回来……”终于见到她睁开眼睛,少年高兴地吻上她的额头。
“好!哥哥马上就回来,言言一定要坚强哦!”少年轻轻把衣物整齐地替她盖上,温柔地一笑后,便跨出门槛,在掩上门的一刹那,深深凝望——
言言,哥哥今生今世都不会丢下你的……
漫天的雪花淹没了背影,隔断了刻骨铭心的痴情……
女孩手中紧握木偶,喃喃呓语:“言言等哥哥回来,哥哥一定要早点回来,哥哥不可以扔下言言一个人,言言已经没有了阿玛,没有了额娘,不可以没有哥哥,哥哥一定要回来……”
独自矗立在荒郊的小屋犹如风中的小草,任凭风雨无情地吹打依旧傲然伫立于世,见证着岁月遗留的真情……
憾遗少年梦,
分世异相思。
情牵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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