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回家的路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句话压在她喉头，不吐难受。可就算说了，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无力的狡辩。
可还没说出口，仙师们就已经走光了，留她一人独自跪在大殿门前，尤佑攸的身体被随意地扔在一旁，像只刚杀的肉猪。
文云意脑子嗡嗡发响，她甚至可以说，一直都有这样的预感，一直都知道尤佑攸有一天会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的快。
她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她想要解释，她想要诉苦，但是她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
文云意用力在大殿前磕了个头，毅然背起地上的尤佑攸，迷迷糊糊地就下了逸辉峰。
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自己，所有人都在远远的围观，就好像自己是什么可怕的动物一般。仙师甚至安排了三四个内门弟子专门跟在身后，只不过是为了保证自己会“自觉”离开。
文云意还从人群中找到了魏德的身影，只是这家伙远远躲在角落，连视线都不愿与她对上。
脚下每一步都很沉重，带着绝望，也带着尤佑攸的体重。
文云意知道这是在仙山上最后的时间了，纵使有万分的不舍也没用。她不自觉地回忆着上山的这大半年。
她试着回想些美好的记忆，但脑中充斥的不过是师兄的责备，以及每天日夜干着苦力般的活。挑水、砍树、种地，让她有了足够的力量，甚至能把胖乎乎的尤佑攸从逸辉峰上背下山去。
自己上山求道，到底求得的是什么啊？
文云意心中一阵哀伤，把尤佑攸抛到地上，抱着双腿就坐在台阶上痛哭起来。她哭得是如此的凄凉，像是要把上山一年的苦楚全部洗刷出来。
逸辉峰很是安静，甚至连一点鸟叫虫鸣都没有，只有女孩的哭声在山间回荡，引来回声。有如整座仙山都在陪她哭泣。
内门弟子不知该如何安慰，文云意既因事端被赶出门派，他们也不好上前交流，只能远远看着她哭。
等文云意哭累了，就背起尤佑攸又走了一段。走累又蹲在地上哭一阵。
就这么哭哭走走，待到天黑时分，也已经走到了轩雨峰。
她远远眺望着与自己相处了一年的同年弟子、仙山、宿舍以及那硬乎乎的床，似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却打心底的不愿离开。
自己既然已经说是这家伙的亲戚，或许这就是为此付出代价。
文云意一直觉着尤佑攸会有各种奇怪的方法渡过难关。而此时的他不知为何，一点生气都没有，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文云意很想知道问问这小子，到底是干了什么，能让掌门如此生气，更想丢下这家伙一走了之。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带着尤佑攸，住在山下的小镇上。
文云意越想越窝囊，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尤佑攸醒过来，就立马离开，老死不相往来。自己的好人人设也该画个句点了。
由于不是旺季，住宿的费用也并不多。
只是尤佑攸从大殿出来后连续昏迷了3天之久，在最初的愤怒之后，文云意不免有些担心。
实际上尤佑攸的真身就藏在肉身的肚子里，掌门并没想取他性命，反而真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带着灵气的一掌正正打了尤佑攸的真身之上，让其晶体产生裂痕，紧急进入了休眠状态。
在恢复了3天之后，尤佑攸总算恢复了知觉。他睁开眼睛，试图回忆昏迷之前的情况。而此时文云意正巧坐在床边，已经3天了眼角还是带着泪痕。她眼睛肿得像半块苹果，也说不清是哭的还是熬夜熬的。
文云意气已经消了，但语气也生硬了不少。
“醒啦？”文云意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把话说出：“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已经被赶出彦龙观了。你也知道这该多谢你，都是你做的那些好事。哦，我都快忘了，你不懂讽刺。”
文云意越说越气，一下子激动了不少，“都是因为你啊，害我被赶下山了。因为你！我只是想好好的修个仙，为什么那么难啊！为什么啊？你给我好好说说，来来，好好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到底为什么就要整那么多破事。到底干了什么，能让掌门如此愤怒，你到底为什……啊！”
文云意最后一声尖叫并非她的本意，而是看到尤佑攸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一颗琉璃般的珠子，摆在文云意的面前。
“这，这是……仙丹？”文云意有些心慌意乱，这，这完全打破了自己的打算，“要，要给我？”文云意突然就明白了，尤佑攸干了什么，怕是在偷拿仙丹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未等文云意下定决心，随着一声巨响，屋顶突然就塌陷了，烟尘一下子洒满了整个房间。文云意不自觉地压在了尤佑攸身上，和他抱在了一起。
屋顶的塌陷并没有引起房屋整体的动荡，在一片屋檐瓦片的碎落声后，周遭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文云意偷偷睁开眼睛，拍了拍头上的灰尘。屋子里烟尘还是很大，却也幸好没有什么大型的木块砸在二人身上，只是……有什么液体沾湿了文云意的身体。
她推开尤佑攸一看，小胖子的右臂消失了。
文云意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随着烟尘慢慢消散，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屋子里，这人一手夹着仙丹，一手拎着断肢，正是极力反对尤佑攸入门的仙师，卿仕。
卿仕神情冷漠，仔细看了看断掉的胳膊，把它扔到了角落。
血，果然还是红色的吗？
明明仙丹在嘴里，却不自己吃……这让卿仕想起了尤佑攸在大殿里说过的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吗？他没兴趣细问情况，那不是他的任务。且就算故事再好，也无法掩盖尤佑攸偷仙丹这一事实。
文云意挡在尤佑攸身前，浑身发抖，牙紧咬下唇，唇色煞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只胳膊，废掉的丹田……也该够了吧。
也是在这时，房东听到声音，大叫着闯了进来，“啊，你们干什么？”
房东被房子里突然出现的仙师吓了一跳，声音瞬间转为柔和，俯身鞠了个躬，说：“仙师好。不知是您大驾，不知您这次出山是所为何事啊？不忙的话，要不要我煮壶茶给仙师喝？只是这房子……这屋顶……这……”
卿仕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与房东，御剑飞走了。
文云意转头看了一眼尤佑攸，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晕了过去。
经过这么一闹，镇子上人人都知道了文云意二人得罪了仙师，得罪自己靠山的人，又哪里会有他们的住处呢。
文云意只得粗粗包扎好了尤佑攸的伤口，背着他往家走去。
“你还真是个傻子，晚点再给我不好吗？晚点再给或许就不会弄成这个样子了。”文云意背着尤佑攸默默走在草地上，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说着。
“可是晚点给，我也许就狠下心不再和你见面了。这样想起来，或许还是早点给的好。至少能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当然啊，我也不是说你做错了。只是说，还能干得更好。我大奶奶一直都说，凡是尽力了也就行了。但有时候，还是能看得到我尽力之后，她们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遗憾。”
“说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功利的啊？你一拿出仙丹，我就愿意带着你走了……这话说着，怎么有种像是定情信物的感觉。给我一个定情信物，我就被勾搭走了……我也觉着我太功利了，但我那时候不是气到了嘛。而且你说现在要因为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功利，把你抛下不管，好像又有些狠心。”
“仔细想想，其实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何会去偷仙丹。据我所知，你是不用偷的啊。但是如果你没偷仙丹，那你之前吐出来的那颗……难道是你去偷的时候正好被抓住了？不对啊，如果是去尝的时候被抓住了。那应该仙丹已经还回去了，那卿仕仙师还跑来追杀你干啥？”
“啊……头好痛啊，你醒醒好不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
“其实你挺好的。老先生总把什么诚实啊守信啊大方啊善良啊当做美德，你是有很多美德的人，但山上的人都喜欢叫你傻子……不过你也确实挺傻的。”
“仔细想想的话，感觉大家觉着你傻，似乎和诚实守信啥的无关，更多的是你做事的方法吧……什么东西都吃……吃得多就是傻子了？好像也不太对。哎，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也是个傻子。”
“你说要是有个人愿意来送送我们就好了，坐着飞剑回去，就像和村民们说，我也有仙人伙伴了。那得多神气啊。可惜，彦龙观里都没交到朋友。又哪有时间去交朋友啊。每天醒来不是挑水就是做饭，有着干不完的活。能多睡一下都是奢侈。除非能睡出朋友感情了。”文云意说着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落寞。
“还记得这里吗？月影湖。第一次与你相见的时候，你看到神仙打架的地方。我还笑你，觉着你说谎来着。现在我知道你做得最差的就是说谎。而前面就是我们相遇的那片树林了。”
“我好傻啊，居然和个傻瓜说话。傻瓜你快醒醒好吗？……重点是，我们这里没人会医治外星人啊。我都不敢带你去医馆。你要睡没事，但至少告诉我们该怎么帮你啊。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了。你就这么睡一辈子该怎么办啊？”
“哎，带着个傻子的人果然容易变傻，居然走在路上会自言自语。”背后一个声音突然说：“你们这样一边聊天一边走路，不怕迷路的吗？还是让我勉为其难，带你回家吧。”
说话声吓了文云意一跳，但她立马回过神来，这并不是尤佑攸的声音。回身一看，果然是轩毅鸿这小子。“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吗？”轩毅鸿御在飞剑上，背着手眼睛上瞟，像在等着地上的人崇拜他。
“回家……是要回哪个家？”
“当然是你家啊！难不成还是我家啊？”
“哦。”文云意舒了一口气，“那快帮我把这家伙带走吧，累死我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这松口气是什么意思啊？一句谢谢都没有就算了，还松口气？我大寅轩家你就那么不待见？你这过分了啊。哇，气死我了。”
“谢谢，谢谢轩大公子。开心了吧？快来帮忙。”说着文云意把尤佑攸放到了地上，招呼轩毅鸿飞下来。
“我不是大公子，我是轩家二公子！和我待那么久你居然不知道？哎，怎么和我想象的助人为乐不太一样？”轩毅鸿嘟囔着，却还是默默降了下来。
飞剑不是马车，你想要搬运一个像尤佑攸这般体积的人，是没有足够空间让你整个放上去的。轩毅鸿也才16岁，身体没完全长开，佩剑肯定不是成人用的长剑，否则戴在身上就要拖地了。
文云意和轩毅鸿架起尤佑攸，把他翻到飞剑上。在倒地的一瞬间飞剑就被尤佑攸的身体完全吞没，几乎不留一点痕迹。
两人看着同时沉默了许久。
“你只会御剑吗？”文云意抬头看向轩毅鸿。
轩毅鸿撸起尤佑攸的肚皮，从地上勉强拔出自己的佩剑，然后一脸嫌弃地看着文云意，“啥意思？看不起我咯？”
“那当然不是……要是你只会御剑的话，恐怕这趟就白跑了。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御胖子飞天……”
轩毅鸿嫌弃地翻翻白眼，“就算能御，我也不会御胖子。太难看了，完全不帅气。”
实际上轩毅鸿虽然是个天才，但也不过修了半年的仙，灵气并不精纯。御着硬物飞行还没什么问题，想要御毛毯一类比较软的物质带三个半甚至四个人，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最后他们去切了段两米长的木头，为了保持平衡一头放着尤佑攸，一头带着轩毅鸿和文云意飞了起来。
飞在天上文云意感觉轻松多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公子哥，觉着一年了还是不清楚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啥，有时候觉着这人很讨厌，又时候却还能帮上忙。
“所以，你还没和我说，你为什么突然来帮我们？”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觉着我更像是个反派？”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文云意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不介意自己是个反派。只要当得有趣。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高兴。”
轩毅鸿笑着解释道：“魏德和我说了你们被赶出门派的原因，并警告我不要表现得太过亲近，否则可能引得仙师怀疑。整得就好像和你们亲近就是犯罪似的。我就看不惯这种理论，你说我堂堂一个内门弟子，需要他一个外门弟子来指指点点？我又不是傻子，和你们相处半年，我怎么可能相信这个傻子突然有一天发疯去把整座仙塔吃了？在我看来，他第一天没把仙塔吃了，那现在也不会去碰。这事肯定还有隐情。丢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当靶子。太过分了。”
“哦……”文云意不好意思说，其实彦龙观并没有错怪尤佑攸，很有可能还真是他偷了仙丹。“那怎么那么久才来，害我背了这胖子那么长时间。”
“你以为我天天派人跟踪你啊？我又不知道你往哪走，那不得四处去寻？”
文云意一听，也是。
可再一想，他居然花了3天时间还没放弃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