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子母埙

  飞驰的马车上,一男一女盘膝对坐。
  “每一座城池都有影子驻守,负责搜集情报,刺探消息,即便是纪律森严,作为兵家重地的镇蛮关,亦不例外。”
  “作为天下第一险关,镇蛮关东起寒铁岭,西至紫龙潭,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有大晟之喉,帝国之壁的美誉。”
  “纵八百余丈,横七百余丈,占地九千余亩,镇蛮关由内城、外城、城壕组合而成。内城中设将军府,是历任将军处理军机要务的场所。外城囤积兵马粮草,亦供将士操习军械,演练阵法。城壕之水引自紫龙潭,每当月圆之夜会漫起毒障,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除了各种防御严密的工事,规模庞大的坊市,同样是镇蛮关的一道风景。坊市位于关内,被一道高约两丈的半圆形垛墙围住,与镇蛮关连为一体,供南来北往的商户打尖、买卖。”
  “千万不要小看这坊市,在整个大西北,都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假如你今夜无眠,可以去酒馆点上一壶烧酒,喝到醉熏再回去,因为这里的酒馆从不打烊;假如你寂寞难耐,可以去烟花柳巷寻点乐子,找个清倌把你服侍地舒舒贴贴,因为这里的女人柔情似水,色艺双绝;当然,假如你和我一样,想去买点感兴趣的小物件,那就一大早爬起来去外面逛吧,包你满载而归;这里注定会让你流连忘返,终生难忘……”
  “慢,打住!”
  望着寒烟媚一脸迷醉的神色,蔺正阳眼中充满了无奈。他算是整明白了,这小姑奶奶之所以把自己忽悠到这儿,原来是为了吃喝玩乐,亏她之前还对自己不幸的遭遇表现得忿忿不平、义愤填膺,感情是动机不纯、别有所图!
  算了,还是早做打算,准备自救吧,蔺正阳心道。既然影子无孔不入,那么坊市也不会太安全,尤其是入口,影子一定会派重兵把守。当然这还算光明正大的,拉起阵仗严阵以待;碰到阴损的,先把你人放进去,再来个一网打尽,那自己可就真是瓮中的鳖了,就等着被大卸八块吧!
  该怎么办好呢,蔺正阳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心头堵得有点慌,他手刚落,就听耳边传来一道嗤笑声:
  “嘿,瞧你那苦大仇恨的样子,又想什么了,说来听听?”
  蔺正阳撇撇嘴,对寒烟媚的话表示嗤之以鼻,见她一脸高深莫测的神色,心中一动,忙问道:
  “看你轻车熟路的,难道以前来过这?”
  寒烟媚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没来过呀,我说的都是常识性的东西,是你孤陋寡闻,如果像我一样勤奋好学,学他个十年八年的就全知道了。”
  蔺正阳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还有心思胡闹?咱俩目标这么大,要是大大咧咧地进去,肯定是栽了,坊市的入口一定会有影子把守,咱们这等于自投罗网。”
  寒烟媚难得严肃了一回,她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像是那么回事,可要想混进去,没有点手段是不行的,咱们要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
  蔺正阳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出奇制胜,重在一个“奇”字,无外乎剑走偏锋,反其道而行之;当然要想”制胜”,则取决于两个先决条件:一个是套路要足够新颖,叫人摸不着头脑,这取决于出谋者的智慧与经验;一个是要对方配合,说相声还要有个捧哏的,如果影子压根不跟你讲套路,那可就是弄巧成拙,自取灭亡了。
  蔺正阳皱着眉看了寒烟媚一眼,寒烟媚打了个响指,从容地道:“我有一个办法。”
  蔺正阳微微感觉不妙:“你有什么办法?”
  寒烟媚微微一笑:“知道什么叫女扮男装吗?”
  蔺正阳愣了一下,忙点头,表示知道。女扮男装古已有之,淳元年间,此风日盛;有女子冠儒巾,缠玉带,于亭台楼阁高谈阔论,与人把酒言欢多以兄弟相称,也不甚稀奇。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是要扮成男的吗?”
  寒烟媚摇摇头,嘴角荡起一抹笑意:“要想出奇制胜,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女人既然可以扮成男的,那男人怎么就不能扮成女的呢?”
  蔺正阳浑身一个机灵,就差没蹦起来了:“你要我扮成女人?不行,绝对不行!”
  寒烟媚不屑地笑了笑:“扮女的怎么了,那草台班子里唱戏的行旦,男扮女装的多了去了,别人扮得,你怎么就扮不得?”
  蔺正阳满脸涨得通红道:“那能一样吗?正常人有哪个会扮做女的?”
  “这不就得了。”寒烟媚双眼一眯,道:“如果不反其道而行之,能诓住影子吗?而且,你只是小小牺牲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最终能否一锤定音,还要靠本姑娘夺天地造化的化妆术。”
  化!妆!术!
  蔺正阳情不禁打了个冷颤,眼睁睁地看着寒烟媚从一堆散乱的锦墩中翻出一个古檀色妆奁,用一只手托住底,端到蔺正阳的身前,再“啪”的一声拨开锁环,一股如兰似芳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你,过来。”寒烟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蔺正阳,朝他勾了勾手指。
  蔺正阳怪叫道:“你可别糟蹋我了!”
  寒烟媚敛去笑容,目光像寒星似的,直直地瞪着他。蔺正阳银牙一咬,把心一横,心道这有什么,不就是扮一回女人吗,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人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些?先把影子这关过了再说。
  “我是说,你可别胡来。”
  “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宽一百个心吧。”
  ……
  时间只过了一炷香长短,蔺正阳却感觉像长夜般漫长。等他睁开眼,见寒烟媚捏着尖尖的下巴,正拿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琢磨着这事八成是搞砸了,反而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我就说嘛,男扮女装是行不通的,我……”
  只觉遍体生寒,如坠冰窟,蔺正阳两眼死死地盯着递过来的铜镜,这一刻,镜中的“美人”亦与他双目相交,一张玉脸骇得花容失色,反而散发出几分唇红齿白的味道来。
  “这——是——我?”
  寒烟媚拭去额上的汗珠,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本姑娘的手艺还不赖吧?”
  蔺正阳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美人”出神,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个滋味。不得不承认,寒烟媚在化妆上的造诣是很高的,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也毫不夸张,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在影子眼皮子底下溜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可是,这毕竟是投机的法子,具有极大的风险,一旦被发现,挫骨扬灰是免不了的。他倒是无怨,本就是多苟活了几日,已是谢天谢地了;但寒烟媚呢,人家姑娘大好的年华,长得又俊俏,偏偏要跟自己趟这浑水,搞不好连小命都没了,这份情义太过沉重,叫自己怎么还啊?
  寒烟媚自是不知蔺正阳心中所想,只道他惊讶于自己神乎其神的化妆术,俏眼珠子微微一转,从怀中取出一贴身的物件,在蔺正阳眼前晃了晃,道:“来,再把这个带上。”
  “这是什么?”
  “这叫子母埙,埙里有翅虫,可以用腹语催动虫子发出声音。”
  蔺正阳接过子母埙,发现这是一个形同鸡蛋的黑色陶埙,埙顶有一个吹口,底部有十个小孔,抛开颜色和形状,和普通的陶埙,并没有太大区别。
  “你还会说腹语?这么神奇?”
  “那可不,我可是很厉害的。”
  ……
  厉害的人很多,厉害的女子很少,既厉害又重情重义的女子就更少了。
  谢谢你,烟媚!
  蔺正阳脸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就在这时,忽听马车外遥遥传来一道冷厉的断喝:
  “前方何人,上报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