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捕

  “唏律律!”
  翌日清晨,在一阵鼎沸的马嘶声中,蔺正阳撑开了他惺忪的睡眼。
  他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尽管一再暗示诸如人死不能复生云云,却总抑制不住胡思乱想,担心那两具尸体会突然暴起诈尸,向自己索命,以至于战战兢兢了大半夜,熬到两眼皮子打架,才禁不住昏昏睡去。
  他这一醒,才感觉两眼珠子涩涩的,一闻风就想流眼泪,周围一片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只能先屏息去听,他这一听,才知道外面出事了。
  蔺正阳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赶出门口。他刚一出门,就看见寒烟媚正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嘴上骂骂咧咧的,看起来非常恼火。
  “烟媚你这是……”蔺正阳急忙问道。
  寒烟媚头也不回,怒气冲冲地道:“你这畜生快闭嘴。”
  蔺正阳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用一种十分郁闷的眼神望着她,心道你这姑娘是属疯狗的吧,怎么逮谁咬谁啊。
  似是察觉到了蔺正阳的目光,寒烟媚转过头来,用一种极为无辜的眼神和蔺正阳对视,小声说道:“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咦,你怎么两眼都是马尿,怎么不多睡一会?”
  蔺正阳本着宁惹疯熊,不惹疯女人的原则,干脆摇摇头,做出恹恹欲睡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这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了忙的吗?”
  寒烟媚一耸鼻子,朝前指了指,冷哼道:“喏,就是它。”
  蔺正阳顺着寒烟媚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栗子马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四蹄攒动,铆着劲挣扎,把车轭撞得鲜血淋漓。老车夫一边拉住马辔,一边抚摸着马鬃,试图让马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这是要撂挑子吗?”蔺正阳一脸困惑。
  蔺正阳话音未落,但见那马又是一声嘶吼,向前猛地一冲,把老车夫掀翻在地。寒烟媚一看眼都红了,伸手拔出一把短剑,朝发飙的马迎了上去。
  “让开,本姑娘非宰了这畜生不可。”
  蔺正阳再想出声制止已是来不及了。寒烟媚双手攥紧剑柄,只见寒光一闪,那短剑毒蛇出洞般地向前送出。栗子马似是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拼命地甩着马头,想要避开剑尖,但奈何被车辕框住,极难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把剑向身上扎去。
  “呜……”
  栗子马发出低低的呜鸣,晃着一双马耳,露出哀求之色。寒烟媚仍冷凝着一张脸,手腕一抖,收住剑势,拿剑背不偏不倚地敲了一下马头,厉声喝道:
  “不知好歹,骨子里犯贱!”
  言罢,“噌”的一声收了剑,柳腰一拧扭头便走,等她一只脚迈过了破庙的门槛,才似想起来了什么,步履一顿,道:“你先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蔺正阳哪敢说半个“不”字,只能悻悻然地跟着她往庙里面走。他刚一进门,人还没有站稳,就感觉被人猛拉了一把,一个趔趄钻进了破庙。
  完全没有防备的蔺正阳向前猛冲几步,才止住了身形,等他狼狈地站直,凝眸一看,才发现寒烟媚抱着肩膀凑了过来,一脸神秘兮兮地道: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我哪个都不想听!
  蔺正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嘟囔道:“你不要总这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影子还没见着,已经快被你吓死了。”
  “贫嘴!”寒烟媚黛色的双眉一挑,不悦道。
  蔺正阳揉了揉眉心,他这次是真被弄得身心疲惫了:“先听好的吧,最近坏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寒烟媚不假思索道:“你捡了一条狗命。”
  见蔺正阳神情错愕,寒烟媚又煞费苦心地解释道:“这小破庙死了人,腥气太重了,把睡大觉的熊瞎子都引来了,咱仨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就没察觉。也该咱们命大,那熊瞎子刚一出来就把马给惊了,马一惊,我和那老头就醒了,然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就看见一股子‘黑风’从天而降,赶着熊瞎子钻进了树林。”
  蔺正阳只觉得一股热血往头顶上涌,他心里想啊,如果眼前是个男的,他一定要先把那人打一顿,再把他的嘴堵上。可眼前分明是个妙龄的女郎,也不像个省油的灯,你看她腰上还别着剑呢,蔺正阳只好压下打人的冲动,神色无奈地道:“我听着呢,你继续。”
  “嘁,你什么表情啊,这还不算一个好消息吗?”寒烟媚嘴角一撇,神色古怪地道
  蔺正阳可是怕了她了,忙转移话题,问道:“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坏消息吗?究竟是什么?”
  “我听说啊——”
  寒烟媚突然来了精神,娓娓道来:
  “在武道衙地下数百丈的深处,有一座神秘的宫殿,名为上宝殿。殿里珍宝无数,其中有一种名气极大的宝贝,叫做‘裂空隼’。”
  蔺正阳哪里知道这等武林秘辛,他一向也是不感兴趣的,当下也不以为然道:“裂空隼?那是个什么玩意?和咱们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裂空隼就是把熊瞎子赶走的那股子‘黑风’。别看这小怪物个头不大,却是这片大地上最凶猛的存在,就是吃人的恶蛟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蔺正阳倒吸了口凉气,深以为然道:“怪不得你之前凶巴巴的,你是怕再把裂空隼再引回来吧?”
  寒烟媚立即从善如流道:“那可不,我平时可是很淑女的。”
  蔺正阳自动把寒烟媚后面的话滤掉,只作没听见。他心里想着,这小怪物既然是影子的宝贝疙瘩,一定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什么杀手锏之类的手段没使出来……当然这只是猜测,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裂空隼应该没看见自己,当下心存侥幸地问道:“照你说的,那小怪物应该是没发现我吧,我算不算逃过一劫了?”
  寒烟媚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只是把头扬起,神态踌躇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才幽幽地说道:
  “你把事情考虑地太简单了,裂空隼此去的方向乃是前方的镇蛮关,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发现你,它都会以逸待劳,在镇蛮关等着咱们。”
  蔺正阳瞪大眼睛,满脸吃惊地道:“这小畜生难道比人还聪明,它怎么知道咱俩逃镇蛮关来了?”
  “你太小看影子了,并不是所有影子只会打打杀杀的,更有一批影子精通术数占卜,可预知未来。”寒烟媚像是叹了口气,连声音都不觉沉重了几分:“你这次,我看是悬了。”
  蔺正阳脸色刷地煞白,他还要说点什么,就被寒烟媚挥手打断:“别多说了,先上车吧。”
  ……
  荒庙的不远处,此刻,一头两人多高的人熊人立而起,铜铃大的血色双眸死死盯着盘旋在半空中的“黑影”,发出低沉的咆哮。
  它的耳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汨汨的血水流的满脸都是,显得狰狞而可怕。
  这是一炷香前在丛林中一次短暂的较量,结果却大出所料。要不是它躲闪的快,眼下就不仅是豁烂一只耳,甚至极有可能把命送掉。
  作为丛林的一方霸主,已经初开了灵智,对危险有一种天然的本能,它想不明白,为何眼前这看似渺小的鸟类,体内会隐藏着连它都忌惮的力量。
  该,怎么办!
  它虽灵智初开,却不足以拿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但它清楚地明白:与其疲于奔命,不如决一死战,方有一线生机!
  吼!
  巨掌对击,蓦然间,人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是人熊在释放一个强硬的信号,意图吓阻对方,希望裂空隼能知难而退。
  似是无惧人熊凌厉的气息,裂空隼反而突然拔高,然后化为一道残影急速俯冲而下。
  目标:人熊!
  来了!
  人熊瞳孔一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袭遍全身。与此同时,人熊浑身的每一寸血肉都像燃烧了一样,疯狂地运转起来,以至于当它抡起五根锋利无比的爪尖,一爪挥向“残影”的时候,地上居然硬生生地被踩出了两个深坑。
  轰!
  剧烈的碰撞像是点爆了空气,以人熊为圆心,狂暴的冲击波荡起一圈圈雪色的涟漪,下一秒,人熊的胸口忽然爆出漫天的血肉,小山一样的肉身轰然倒下。
  刺鼻的腥气弥漫开来,滚烫的血水浇在冰冷的雪地中,腾起一团团血色的雾气。在那浓烈的血雾中,裂空隼撑开翅膀,仰天长鸣,仿佛地狱归来的使者。
  而后,它一爪掀飞人熊的脑壳,正欲大快朵颐,却忽然昂起头来,面朝破庙的方向,似跨越了无数草木的阻隔,隼眼中掠过一抹异色。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大晟王城之所在,有一处潜藏于地下数十丈的密室。密室仅十方大小,上有夜珠以周天星宿排布的阵列,下有七盏鲛灯围作的圆轮,在那圆轮的正中,盘膝坐着一具干尸。
  那干尸似已枯坐许久,身上缭绕着浓郁的死气,一层干巴巴的肉皮紧紧贴在全身的骨骼上,稀稀疏疏的发丝像干枯的野草,从头顶耷拉下来,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折断。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刻,那干尸忽然撑开了眼皮,深陷的眼窝中散发出阴森的光芒。
  倘若有旁人在场的话,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在干尸那琥珀色的眼珠里,浮现出两道身影。
  这两道身影,一位是个少年,另一位是个妙龄的女子。那少年仅十余岁的样子,只是一脸的倔强,给人一种很刚毅的感觉;那女子冰肌雪骨,面若桃花,只是低眉间双眼开阖,偶尔闪过一丝戾气。
  这一男一女,乍一看也没什么,可当干尸把目光最终锁定在女子身上时,竟极其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精芒。
  “我似是,从此女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人憎恶的气息。这气息似曾相识,如若我所料不错,怕是又有皿教余孽死灰复燃,图谋不轨!”
  “也罢,我还是派人走上一趟吧。”
  他左手虚握,眼中有光彩幻灭,嶙峋的五指翻转折叠,然后虚指一弹,立即从指尖飞出一滴血珠,化作血雾,浮于身前。这血雾一出,阴风骤起,风中似金鼓连天,隐隐传出杀伐之声。
  杀声乍起,以干尸为圆心的七盏鲛灯突然间光芒大炽,勾勒出一片无边无际的荒野,在那荒野之上,硝云箭雨,尸殍千里,突兀地竖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瘦削男子,手持一柄长剑孤独地挺立在荒野之中。他的脊梁如长矛般笔挺,散发出摄人的气势,有风撩起他额前披乱的散发,苍白的脸颊下,一双泛着猩红色彩的眸子仿佛跨越时空的阻隔,与干尸遥遥相望。
  “阁老!”
  干尸的眼角掠过一抹冷意,面无表情:“剑秋,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