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虎视眈眈

  随着赵王的说音落下,整个宴会厅里随之一静。
  坐在最下手的沈牧听了心中腾起波澜:兵部这个时候送来蔺图蒙任期快到的消息,很难说不是故意的。毕竟人事任免依制进行即可,何须大费周章竟追赶着赵王一路前来通报?这恐怕还是赵王棋局上的一环。
  蔺图蒙听到消息并未显得诧异,略带疲惫地笑道:“世事如白驹过隙,不意蔺某忝列靖安军主将,竟已匆匆十载。”
  赵王宽慰道:“蔺帅镇守北境十年之间,北面强邻不敢轻动,实乃军中柱石,我等且敬蔺帅一杯。”众人随着他齐齐端起酒杯,朝蔺图蒙恭贺。
  一杯酒饮完,颜珺又道:“既然兵部命令已到,蔺帅不如同随本王回京,面见父皇述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不知蔺帅意下如何?”
  蔺图蒙闻言,整个厚实如山脊的身躯顿时一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多谢殿下厚爱,殿下盛情相邀,蔺某便觍颜随殿下同行回京。”
  沈牧听到蔺图蒙这般说,心中大急:即便蔺图蒙帅位任期已到,按例也该在十月秋后回京述职,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之后再另行任用。此时不过五月,距离秋后尚有半年,蔺图蒙现在撂挑子不干,那将陷靖安军于何地?
  他双手扶膝,就要起身劝阻,抬眼却见对面座上范宁目光严厉、摇头示意。他与范宁日渐熟络,几以兄视之,他知范宁大小事上机警沉稳,心中虽有不甘,却到底是稳住身形,没有站起来劝阻。
  赵王顿了顿,安排好蔺图蒙赴京,接下来顺理成章便是帅位人选接替的事宜。颜珺略带询问的语气道:“不知帅位继任者上,蔺帅可有属意人选?”
  蔺图蒙抚须略作思索:“靖安军副帅王坚王正则,正值壮年,为人谨慎治军有方,可为主帅。”王坚在他下手座位,闻言出列,朝赵王躬身行礼。
  赵王看了看他,笑道:“王将军为北境宿将,确是靖安军新任主帅的不二人选,不过本王也没有直接任免之权,尚要报知兵部请父皇和朝廷诸大人裁断。”他朝王坚略带歉意地笑笑,“王将军只能先委屈一下,以副帅代行主帅之职了。”
  王坚躬身回道:“谨遵殿下之命。”
  赵王摆手笑笑:“下面本王要说的,可要蔺帅和王将军心里不痛快了。不过万事皆以大局为重,想来二位将军也不会有异议吧?”
  高帽子已先行戴上,蔺图蒙二人岂能反驳,齐声回道:“我等以朝廷为念,不敢有怨言。”
  颜珺长舒一口气,举杯道:“有二位将军这话,本王便放心了。靖安军主帅更迭,难免人心浮动,为稳妥起见,本王意以玄策军魏帅及王府参将范宁为副手,共商靖安军军务,以保靖安军平稳过度,直待兵部正式任命下来。”
  沈牧听了这话,只觉如吃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靖安军终于被玄策军已见得光的手段彻底渗透了。所幸范宁入主靖安军多少让沈牧安心些,这个纯将可为今后的大臂助。
  蔺帅和王坚到底城府更深,对于赵王的这个安排并无异议。王坚先朝魏齐行礼道:“有魏帅坐镇统领,靖安军当无忧矣。”
  魏齐亦是面不改色,淡淡回道:“魏某当尽心尽力,为王将军分忧。”
  王坚连呼不敢,与魏齐遥遥一对,同饮了杯中酒。接着又亲自走到范宁面前,举杯笑道:“久闻范将军乃赵王殿下爱将,有将军助力,靖安军如虎添翼。”
  范宁躬身回道:“王副帅谬赞,末将定当尽心竭力,为将军分忧一二。”王坚笑着勉励几句,二人也是共饮了,他才回到坐上。
  本来赵王的提议暗藏机锋,整个宴会气氛都随之凝重。
  但借着王坚敬魏齐二人的两杯酒,赵王颜珺顺势接过话头缓和了气氛:“诸位将军同心协力,本王深受鼓舞,真乃天佑我朝。”说着又举起一杯酒,众将各自举杯,山呼一声万岁,齐齐饮了。
  赵王放下酒杯,慨叹一声:“本王今次北巡,感触颇多。我靖安军将士为朝廷戍守北境,令北狄多年不得寸进,他日我朝欲要进取北地,也离不开靖安军助力。”
  说着眼角竟隐约有泪光闪过,沈牧虽离他远,却也瞧得分明,心中冷笑一声:好个会收买人心的玲珑王爷。
  蔺图蒙抱拳回道:“老夫怕是看不到朝廷进取北狄之日了,不过靖安军全军上下愿供殿下驱策,为靖平北境血洒沙场,在所不惜。”说话间仿佛要行使最后一次靖安军主帅职权一般。
  颜珺笑着抚慰几句,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蔺帅随本王回京,却不知大军谋主李长风先生意欲何往?”却是提起了蔺图蒙的幕僚李绩李长风来。
  李绩虽是靖安军首席谋士,却并未有军中实职,故而此次赵王北巡并未随行,留在河州坐镇中军,以防不测。
  蔺图蒙抚须想想,回道:“此时李先生尚在河州,老夫可去信一封,留他辅佐王正则,继续为靖安军效力。”
  赵王颔首道:“如此最好,他乃北境智囊担当,才干素著,不能因蔺帅去职而偏废,还是留下辅佐王将军为宜。”他朝王坚笑着示意,又接道,“若他执意要追随蔺帅,也罢,到时本王府上虚位以待。”
  蔺图蒙拱手道:“如此,老夫便替李长风先行谢过殿下了。”
  几件大事议定,赵王略微显露疲态,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略带歉意地笑道:“本王不胜酒力,让诸位将军见笑了。”
  魏齐先行回道:“明日殿下还要启程返京,不宜过度劳累,今日宴席,不如就此罢了?”
  赵王摆手道:“本王虽酒力不支,众将军却是豪士,岂可因本王一人而败兴?本王自去歇息,诸位不必拘束,痛饮大醉才是正理。”
  众人被说中心事,俱是大笑,恭送赵王和颜晞各自回房歇息后,余下诸将心中没有了包袱,饮宴果然轻松起来。
  沈牧见赵王安排妥当后又诱导众将豪饮,场中此时除魏齐蔺图蒙几人浅尝辄止外,其余人等俱有了七八分醉意。他放心不下,借口出恭,出了宴会厅。
  眼见着赵王大局落下最后几子,精心修补着可能的疏漏与破绽,沈牧却无能为力。
  抬头看着北境夜色,月华如水,却衬着他心中一团波澜,夜色愈是宁静,沈牧心里愈是烦乱,不觉间已走到折箭坞城墙之上,远眺北面荒野,不由长叹一声。
  “何人叹息?”一个倩丽身影从暗处走出,出言问道。沈牧循声看去,来者却是颜晞,她此时一袭蓝袍,趁着她高挑身段,更显美艳。
  他心中疑惑,这么巧?躬身施礼道:“末将见过颜将军。”
  颜晞看清沈牧,哦了一声:“原来是你?怎么,宴会结束了?”
  沈牧摇摇头笑道:“末将也不胜酒力,出来透口气。不意在此冲撞了颜将军。”
  颜晞道一声无妨,想想明日就要作别,言语间已不似路上那般严厉作色,略温和道:“这几日辛苦你了,范将军眼光到底不差,在北境历练些时日,当可为靖安军下一辈翘楚。”
  沈牧听她如此赞许,心中颇为自得。笑道:“承蒙颜将军错爱,沈牧惶恐。”一个“错爱”说得暧昧,颜晞柳眉倒竖,冷冷道:“你说什么?”
  沈牧自觉失言,连连告罪。
  颜晞哼了一声:“我倒有些看不透你来,时而像个治军有方的大将,时而又像个惫赖无礼的纨绔,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牧期期艾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颜晞却没想等着要他的答案:“时辰不早,我有些累了,明日还要返程,就此别过吧。”说着从沈牧身旁走过,夜风吹过,带起隐隐体香。
  沈牧躬身回道:“颜将军保重。”心中虽有不舍,却到底没有挽留的借口。
  颜晞闻言,身形一顿,也不回头,语气间透着沈牧捉摸不透的复杂:“你也保重,北境凶险,希望……后会有期。”
  沈牧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嘴上绽起笑意:有你这句话,此后北境纵有万般险恶,我也要努力撑下去,等到再见你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