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苏迷
秦川笑着拱手，静静打量着他。
很明显，苏迷这个名字是个化名。有些欲盖弥彰的玄虚。
他原是神威军一名千夫长，虽是微不足道的一名低级军官，但却亲身经历了五年前的坤楚溧水大战。或者说，他是改变了整个战局的关键人物。
十年前，南境遭遇几百年一遇的洪水。溧水柳云南段河堤被洪水冲毁，此事本是天灾，淹没了南边近百里地域，恰好是坤楚两国南境交界。洪水过后，又经几年沉积，却形成一片土地肥沃的小平原来。若是纳入坤朝版图，背靠柳云，便可遣人耕种，以此吸引楚地山民归附，慢慢蚕食楚地，最终完成文化上的融合，这是坤朝立国百余年来主导南境的基本国策。
大楚被坤朝视为蛮夷，却也懂得坤朝的意图所在。是故派出大军一万抢占冲积平原，也欲据此地为己有，将坤朝的柳云一带暴露在己方兵锋威胁之下，到时水陆并进，和战在己，从而扭转被文化渗透的被动局面。
终于在五年前，围绕这方圆百里之地两国爆发起一场小规模的战事冲突来。大楚溯溧水而上，派出两千水军策应，陆上以三千步军为主力进占平原地。坤朝这边神威军相应派出五千人马南出应对。
苏迷这一千人便是迎战楚军的前锋。
神威军虽然不像靖安军那般背后还有个玄策军捣乱掣肘，但却最为看重地域出身。军中高级将领十之八九出自坤朝南部地区，抱团之风极为严重。
偏偏苏迷却是祖籍北部河州的北方人。他自幼流落柳云，江湖历练了一身过硬本领，从军后端的是身先士卒、九死一生，是故深受底层同袍拥护，终于累积军功升任千夫长。这也几乎就是北方人在神威军中仕途的终点了。
所以由他这一千人作为先锋迎战楚军，动机就相当不纯了——若是胜了自不待言；若是败了，也是北方人给神威军抹黑。果然战端一开，他这一千人便成为了炮灰和弃子。这是让意气奋发新任千夫长的苏迷玩玩没有想到的。
苏迷一千步军被三千楚军重重围困，血战十日十夜，千人折损近八成死战不退，给楚军造成几乎双倍的打击。十日后四千大军才姗姗来迟。得益于他奋力血战，主力军马不费吹灰之力击溃楚军陆上力量，两千水军自退，从而稳定了平原地局势。按理说，苏迷孤军牵制楚军主力，为大军破敌创造了良机，当属首功亦不为过。
却偏偏遭来了一个大罪——孤军深入遭来大败，若不是后军救援及时几乎战败震动南境局势。将令传来的一刻苏迷如追深渊，通体冰冷：斩监候。
惊恐过后是无边无际的迷惑，斩监候到底还是让他捡回条命来——秋后皇帝第三子大婚、晋位赵王、皇帝大赦天下，苏迷得了恩泽，被革去军职，白身逐出神威军永不录用。苏迷那时二十五岁，正是大好韶华，却再也没有了为国效力的心气。
其后五年，神威军少了一个逞勇死战的悍将；江湖上却多了一个行事狠绝的佣兵团伙。团伙头目自然就是苏迷，被逐出神威军之后，他心灰意冷之下偶然间同几个退役同袍高价接了一个富商的死士任务，成功得手之后，他终于又找到自己价值所在。
从那以后，他便以柳云为基地，招徕各路好汉，很是干了几次漂亮活，三年来势力越做越大，隐隐然成了南面江湖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今日他在城中闲逛，见了秦川挂出的招牌，心中好奇：这是同行来抢生意的么？看到秦川等人收摊要走，便闪身出来搅局。
秦川哦了一声：“苏迷？为何值千金？”
苏迷笑笑转开话题：“这位罗小哥，若是在下眼力不差，方才使得是北境靖安军中长枪术和技击之术吧？”
罗毅眼中寒光一闪，几乎就要动手。秦川却急忙将苏迷揽在一边，悄声道：“阁下何意？不如换个地方详谈？”
罗毅已分明感受到苏迷杀气消散，只听他轻笑道：“秦先生安排便是。”
几人收拾了摊子，由李坤等人照看。秦川独和罗毅随了苏迷往南市一处酒楼去了。
谨慎起见，秦川并未暴露己方几人住所所在。
三人挑了一处雅间坐定，苏迷哼笑道：“几位哪里是什么河州沈府？分明是靖安军中来人吧？”
秦川喝了一口酒压住心中慌乱，强自镇定道：“何以见得？”
“嘿嘿，苏某说我这名字值千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要招徕好手前往北狄，先且不说要做什么，河州地界上护卫往来商队的刀客好手可是不少，为何舍近求远要南来柳云招募人手？”
苏迷清了清嗓子，自得地续道：“无外乎只一个原因，不愿在当地走漏了风声，这提防的分明不是北境江湖人士，而明显是怕被玄策军和靖安军阻挠了吧？”
他也轻押一口酒，“靖安边军来的吧？”一席话说完，静静看着秦川二人。
秦川还以为南来募兵神鬼不觉天衣无缝，此时却被轻巧揭破，不由觉得泄气，闷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苏迷还是笑笑：“说值千金就值千金，定不会让你吃亏。北境出了什么事，竟要靖安边军自行招募起人手来？”
秦川有些赌气道：“要招募人手同北狄大杀一场，阁下可愿意？”
苏迷砸了咂嘴，摆手道：“这是赔本的买卖，我不会干，靖安军也不能干，靖安靖安，守御的是北境本土，若是募兵自保，倒还可信几分。”
“阁下究竟是何人？”秦川只觉冷汗涔涔而下，在这个人面前，南来募兵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苏迷整了整衣襟，眯眼轻笑道：“苏迷，柳云城不弃帮帮主。说简单点，佣兵头子，帮内现下五百兄弟，本领比照那个叫李坤的不下五十人，全员北去助你靖安边军，这一份大礼，值不值千金？”
他这却不是一时冲动之言，毕竟这几年势力坐大，又引起了神威军的注意来。由南方迁回家乡是他早已筹谋的事情，秦川的到来，正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便宜机会。
秦川吸了口冷气，暗自忖道：原来是本地帮派。几十个罗毅和李坤的势力，确实让他大为心动。
轻咳一声道：“俗话说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千两黄金，靖安军即便再富，也拿不出来。”
苏迷不由坐直身子道：“价钱好说，秦先生以为多少合适？”
秦川思虑了一下，脸色有些微红道：“明面上要五百人五千两银子。”苏迷笑道：“暗里呢？”
秦川看了眼坐在身旁的罗毅，鼓足勇气道：“暗里的一千两，是我和罗兄弟几个的辛苦费。”罗毅闻言涨红了脸，并未出声反驳。
苏迷啧了一声道：“秦先生杀价可够厉害。”他略作思索，笑道：“不过也算有诚意，四千两，算得上不弃帮半年的利润了。这四千两，我便率帮内兄弟去帮足先生半年，如何？”
“有阁下前来襄助，我新安坞危局可解。”
苏迷听他说出“新安坞”三字，纵声笑道：“我当是哪个沈府，原来是新安坞的沈牧沈大人，早有耳闻。”
他又斟满一碗酒与秦川二人碰了一下，笑道：“被玄策军折腾得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