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怨念

  依照沈牧指示,秦川不日南下,计划首先前往楚地招募私兵。彼处民风剽悍,多有南境神威军退役老兵生活,是个理想的招兵去处。
  沈牧担心秦川文弱路上有失,又派了罗毅带着亲卫队十几人一路随行护卫。罗毅性子沉稳,又是军中好手,想来保护秦川安全无太大问题,秦川军中后勤职务自然交割给萧子珏打理。
  秦川等十几骑扮做商队先去往河州,置办了一些本地山货装车,又将携带银两到票号换了些银票以便招兵之用,便上了官道一路大摇大摆,去往坤朝南境首屈一指的大城——柳云。
  其实沈牧也暗自思量过,秦川作为大帅府指派下来的幕僚,吃帅府俸禄,于沈牧这里拿不到半分好处,这几个月累积军功如罗毅舒剑南等各有封赏,而秦川并无什么抢眼表现。
  秦川如此热心招兵之事也许是打了中饱私囊的主意?沈牧队此看的倒是不重,靖安军又不是自家的产业,只要能尽心完成交办之事,便是私节有亏,在这个节骨眼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沈牧这摊子人马刚刚起步,文武官员真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平素倒不觉得秦川在时有多重要,此时南去,又少了罗毅,沈牧方才觉得政事军事都遂行不畅;饶是萧子珏智政之才堪称冠绝军中,也是被后勤俗事折磨得焦头烂额,适应了好几日方才上道。
  招募私兵之事安排妥当后,转眼就是冬至。
  说来也巧,大坤纯合九年(全战纪元421年)十二月22日冬至这天晌午,新安坞收到了从河州帅府来的飞羽传信。沈牧萧子珏二人拆信查看,原来信中说十日前北狄使团已就相关事宜商谈完毕,在雷怒本部护卫下启程北返。雷怒一路护卫有功,升任河州帅府宣信校尉帐前听用。昨日帝京邸报传来,是关于此次商谈成果的。
  沈牧二人不由瞧得仔细:边境开市官方互派商队这条几乎是两国最没有争议的,无非就是开市规模及贸易清单等细节问题。尚书台章程已定,计划明年赵王北巡后便由户部为主,成立官办互市机构主导两国贸易。
  接着是第二条前线裁军问题,沈牧冷笑一声:“前几日还有狼廷精军跨境挑衅,此时建议裁军,不怕笑掉大牙?”
  果然,对于裁军之事朝廷断然拒绝,皇帝怒斥:关防之事岂能听命他人?张弛只得作罢。不过为缓和边境潜在紧张气氛,就靖安军前线兵力调整一事,兵部指令玄策军只传报四个字:维持现状。这其中由玄策军传报靖安军的意思也很清楚,那就是边军不得生事。
  沈牧和萧子珏相对苦笑,大势上的被动,是他小小新安坞再怎么腾挪也无法改变的。
  不过令沈牧稍稍安心的是第三条,想不到云津军归附之事还真被拿到朝堂上来商议,这倒让新安坞的名字头一次摆在了皇帝的案头。
  此事本就是北狄借机发挥,圣意回复也很简单:我朝下自靖安军上到兵部,无人通报云津军归附之事,看来是子虚乌有的谣传罢了。
  对于云津军等边境匪帮,我朝仍是一贯主张不遗余力给予打击,直到彻底剿灭为止。若是贵国边军能够毙其匪首,对两国子民都是幸事,我朝也会对贵国坚定的剿匪态度及动作表示赞赏。
  意思明白无误:说我们包庇云津军?没有的事;你要严惩匪首?我们当然支持,就是简单一句话:你行你上啊。标准和稀泥的外交辞令。
  萧子珏笑道:“这件事上陛下倒是颇有担当,我新安坞想来不必再被架在火上烤了。”
  沈牧却不敢乐观:“这下新安坞上了邸报,多少朝中大佬都该得知,从中推断出真实情况亦不是难事,若是有心利用,只怕今后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了。”
  萧子珏呃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倒真不如当下北狄大军来袭,死也死得明白。话说回来,你说朝廷这邸报,到底是为了安抚北狄还是为了麻痹靖安军呢?”
  “这个冬天真是不好过啊。”
  二人又看邸报最后:北狄使团此来,朝廷颇为重视,为表商谈诚意,朝廷也计划派出使团回访北狄以尽礼数,同时向狼廷可汗赠送礼物以期掀开两国关系的新篇章。
  按常理说,回访之事本该是开春天暖之后再行出访的,但考虑到开春后头等大事就是赵王北巡,若是两国沟通不畅,难免引起北狄误判导致边境骚动,故而朝廷议定回访使团与北狄张弛返程使团同行前往狼廷。又及此时深冬季节,着令由玄策军及靖安军选派适应北境严寒气候者前往护卫随行。靖安军这边人选,正是雷怒。
  沈牧咂咂嘴:“这小子现在成了帅府红人,连蔺校尉都被比了下去,如今好差事都是他的,下刀子都是我的。”
  萧子珏嗤笑一声:“大人今日何故如此怨念?”
  沈牧略微夸张地长叹一声:“人比人气死人啊,不过小小坞堡,也少不得这许多争斗。”
  雷怒的突然蹿升确实刺激到了沈牧,倒不是小心眼,沈牧真心是觉得不公。
  新安坞无端被卷到北境变局的漩涡中心,被各方整治得要死要活欲仙欲死,好容易几场恶战争取出些生存空间,结果连校尉额定兵员都不予补齐,逼得沈牧自募私兵试探在危险边缘。雷怒不过是做了几次护卫押解的差事,便也直升校尉,帝京浪完狼廷浪……
  正暗自腹诽间,舒剑南入厅禀报:“从帝都北返的张弛使团已到我坞堡南十里处,随行还有大队靖安军旗号,我已问清,是雷怒差人前来通报。”
  沈牧哦了一声:“来得倒快,且随我出堡迎接,免得被帅府红人说我等礼数不周。”
  舒剑南摸不着头脑,诧异望向萧子珏。
  萧子珏苦笑一声:“劳烦舒大哥速去整训精干人马列队迎接,面子上的事,该做还是要做的。”
  舒剑南答应一声退到厅外,萧子珏回身朝沈牧道:“沈大人还枯坐于此等着雷怒来问罪吗?”沈牧被他说得没有半点脾气,翻个白眼起身出厅。
  待见了雷怒,沈牧早已笑脸相迎:“雷大人此番代表靖安军出使,定能马到成功,不辱使命。”
  雷怒颇有官腔地嗯了一声,那“如今老子和你们边军不一样了”的轻蔑由打骨子里向外渗出,令新安坞一众人等闻者心寒。
  再看随行大队雷怒本部的五百骑军,一水儿崭新制式冬装,红袍黑甲威风凛凛,在冬日看起来更显得庄严肃穆;比起苦战后尚在恢复期的新安坞残兵来,神气得不是一分半分。
  雷怒这轻蔑的应答反倒让沈牧笑了,当下也不再碰这冷钉子。抬眼向队伍中间望去,张弛那十几骑相比之下倒更让沈牧觉得亲近,上前笑问:“张大人劳苦功高,这些时日辛苦了。”
  张弛抱拳回礼道:“承蒙沈大人挂念。”
  沈牧探了探身子,悄声道:“这几日云津寨发生的事,想来张大人还不曾得知吧?”见张弛愣神,沈牧笑笑:“回去询问巴展自可得知。”
  张弛面色一沉,点了点头不再答言,自行进入坞堡。此番二入新安坞,张弛感慨万千,这一遭出使他国,直如沧海桑田恍若隔世。沈牧这次倒不小气,专程设宴款待使团诸人。
  沈牧再往张弛一行人后看去,在一众靖安军服色军士中有一个身着白色厚氅的文士正冻得瑟瑟发抖,却一脸笑意也向沈牧这边望来,沈牧与他眼神对上,不由心头剧震,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玄策军接洽北狄斥候队之人,一切变局的源头——陈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