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横空出世 刘奇著
我们不知所以，一时有些目瞪口呆，不解其意，但还是不得不服从命令，草草卷起红卫兵大旗，匆匆忙忙地登上了火车开往东北的火车，我们的长征就这样半路夭折了，结束了。
回程的路上，我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见到处竖起了造反派的大旗，到处散发着花花绿绿的传单。火车一路走走停停，经过几天几夜的漫长旅程，我们终于回到了鞍山。
走出车站，不远处便是市府广场，也叫胜利广场，因为解放鞍山的最后一仗就是在这里胜利结束的。广场周围坐落着中共鞍山市委、市政府、市公安局、市检察院、鞍钢图书馆、焦耐设计院、对外交际处等几座有名的大楼，其中焦耐设计院是鞍山市首屈一指的最高建筑，高达九层，老百姓都叫它“九层楼”。鞍山市公安局大楼位于焦耐设计院对面，其建筑也不同凡响，钢筋水泥结构，看上去坚如城堡。赵广山倒背着双手，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市府广场转了一圈，忽然哈哈大笑，狂傲地说：“弟兄们，咱们终于结束了长征，咱们的红骑兵也算结束了使命。”
我惊讶地问：“怎么，咱们散伙吗？”
赵广山说：“散什么伙？如今是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我想好了，从此以后，咱们就成立一个红卫兵造反兵团，名字就叫‘横空出世’！”
我惊呼一声：“横空出世——太好了！”情不自禁高声朗读起来：“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赵广山把手一挥，高声叫道：“对，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谁愿参加横空出世革命造反兵团，愿意跟我走的，马上站到我这边来！”
我们经历了串连和长征，如同走过茫茫荒原的野马，自以为非常了不起，变得不知天高地厚，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疯狂蹦跳起来，此时此刻，我甚至来不及想的更多，唯恐迟了一步就不能参加红军似的，连忙举起手来叫：“我第一个报名！”
赵广山高兴地说：“好一个猴子，你真是最最忠于毛主席的红卫兵，今后你就第一个为我举起横空出世这面造反大旗。”
我看了看身边聚拢的几十号人，小心地问：“司令，我们总共就这些人，够造反兵团的级别吗？”
赵广山刷地瞪圆了眼睛说：“如今是红卫兵造反的时候，哪有什么级别，耗子也能咬死猫，小鬼也能一步登天！”
我说：“我倒不敢想一步登天，只想知道我们能干什么？”
赵广山抬手一指公安局大楼，狠狠地说：“咱们首先把它拿下！”
我霎时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司令，你说什么，咱们竟要拿下公安局大楼？”
赵广山晃动着拳头说：“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如今是红卫兵造反派的天下，公检法已经被统统砸烂，我们此时若不占领公安局大楼，还等何时？”
说不清什么原因，我从小就对公安局、治保主任之类的字眼有着一种本能的敬畏，此时竟然要我们去攻打公安局大楼，我真是吓破了胆。但我又不能临阵脱逃，眼珠一转，一眼看到了坐落在对面的中共鞍山市委和市政府的三层红砖大楼，心中立刻有了主意，便说：“司令，依我看，公安局大楼又高又大，说不定不好打。”
赵广山问：“猴子，你说怎么办？”
我眼珠一转说：“市委和市政府大楼都是日本人盖的，依我看，咱们不如去把那里拿下。”
赵广山立刻瞪圆了眼睛，训斥：“不许胡说！猴子你要千万记住，我们攻打哪里也不能攻打市委、市政府大楼，我们造谁的反也不能造共产党的反！攻谁若企图打市委、市政府大楼，就是想造共产党的反，这是天理不容，必然自取灭亡，你懂不懂？”
我顿时被这话吓丢了魂，连忙表白：“司令，共产党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无论到啥时也不会想造共产党的反，可是中共鞍山市委第一书记王鹤寿不是也被打倒了吗？”
赵广山说：“王鹤寿是走资派，市委书记不能代表共产党！”
我问：“那么谁能代表共产党啊？”
赵广山抬头看着对面的两座大楼，中共市委大楼上镶嵌着金光闪烁的镰刀斧头，市政府的的大楼上高高地飘扬着鲜红的五星红旗。赵广山的眼睛霎时一亮，抬手冲着前面一指，嗓音响亮地说：“猴子，看到没有，真正代表共产党的是镰刀斧头，是鲜红的党旗！真正代表祖国的是高高飘扬着的五星红旗！咱们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反对党，不能背叛祖国！”
我被赵广山铿锵有力的话语深深地震撼着，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愈发高大，因为热爱共产党，热爱新中国，是我们这个时代青年的共同信仰和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我当即表态：“司令，我无论到啥时都跟你走。可是，咱们只有这点人，手中又没有枪炮，拿什么去占领公安局大楼？”
赵广山瞪我一眼说：“你这个猴子，难道忘记了咱们接受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毛主席就是我们的红司令！我们刚刚走过长征路，个个天不怕，地不怕，就冲这些，砸烂公安局算个啥？”
我颤抖着说：“砸公安局，这不算造共产党反了？”
赵广山说：“如今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你哪来这些废话？胆小鬼统统滚开！老子今天就要拿下公安局大楼，插上横空出世的造反大旗！”
我们没有刀枪，便找了一堆砖瓦石块，随着赵广山一声令下，大家便拣起砖瓦石块一齐向公安局大楼砸去，砸得玻璃稀里哗啦地纷纷破碎，好端端的公安局大楼顿时变得千疮百孔，无比丑陋。赵广山又叫喊了一声：“冲——”我们的手中便举起了铁锹、扫把、木棍、拖把之类的东西，像一群疯狂奔的野马以不可遏制的势头向公安局大楼冲去。
我满以为会遇到大楼里警察的抵抗，因为公安局作为国家机器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侵犯。但我们没遇到任何抵抗，赵广山砰地一脚踹开大门，带着一群人便冲进了公安局大楼，可是里面除了有一个吓得哆哆嗦嗦的看守大楼老头，我们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我们顺利占领了公安局大楼，我的心中却顿生疑惑，惶惑不安，跟随在赵广山的屁股后面问：“司令，大楼里怎能没有人，咱们是不是像三国里的司马懿中了诸葛亮的空城计？”
赵广山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司马懿没进城，没中诸葛亮的空城计。”
我哭笑不得地说：“司马懿没进城，才是恰好中了诸葛亮的空城计，咱们还是仔细侦查一下吧。”
赵广山说：“咱们把公安局大楼都占领了，还侦查什么？现在要扩大战果！”便一把揪住了吓得一滩烂泥似的大楼里看门老头，厉声问：“大楼里的警察都哪去了？”
老头苦着脸说：“现在闹**，局长被打成了走资派，挂牌子游街了，警察也都被打跑了，如今的公安局被砸烂了，只剩下我这个退休的警察没事干，留在这里看守大楼。”
赵广山嘲弄地说：“警察都跑了，你还看守什么大楼？”
老头哭笑不得地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吗，大楼总得有人看守。”
赵广山说：“既然这样，我问你，大楼里的枪呢？”
看老头说：“公安局都被红卫兵砸烂了，哪里还有枪，剩下的几把破枪都上缴了。”
赵广山愣了一下，狠狠地说：“好吧，从今天起，横空出世革命造反兵团正式接管公安局大楼，你赶快滚吧！”
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血肉厮杀，我们就这样顺利地占领了鞍山市公安局大楼。
我看着大楼里明亮的窗子，洁白的墙壁，还有摆放整齐的桌椅，心中非常高兴，一屁股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洋洋得意地说：“司令，**真好，造反真好，我们就这样一下子夺取了公安局的大权，今后您就是公安局长了。”
赵广山说：“我当什么局长，局长都是走资派，我当个司令就不错。”
我奉承地说：“是啊，司令比局长官大，您能够坐牢公安局司令这把金交椅也不错。”
赵广山摇摇脑袋说：“猴子你别太天真了。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今天咱们不费一枪一弹，顺顺当当地就夺取了公安局大楼，这不符合毛主席的教导，我觉得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我问：“如今咱们也算稳操胜券了，还能有什么文章？”
赵广山皱了一下眉头说：“这叫什么稳操胜券？你也不仔细想想，咱们一下子拿下了公安局大楼，肯定会有人不服气，今后说不定会有人来跟我们抢夺大楼？”
我不由担忧地问：“那怎么办，咱们又该如何守住大楼？”
赵广山说：“毛主席闹土地革命时还没有枪呢，毛主席带领一群农民和起义官兵，拎着土枪土炮不是照样上井冈山？”
我说：“咱们土枪土炮也没有啊。”
赵广山咬了咬牙齿说：“没有枪炮自己造，堡垒也要自己修，咱们造反派说啥也要把自己武装起来。”
我说：“附近也没有兵工厂，咱们到哪里去造枪造炮啊？”
赵广山说：“咱们守着鞍钢，鞍山最不缺的就是钢铁，大家都跟我走。”
我们跟随赵广山来到一座工厂，我忽然发觉这里就是我和于同益曾经拉车的工厂，心不由扑腾扑腾跳了起来。王厂长正在车间里指挥生产，忽见厂里闯进一群红卫兵，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出来，一眼看到我，故作亲热地说：“叶辰飞，你这个猴头巴脑的家伙给我拉车怎么半道就跑了，我还欠你的工资没领呢。”
我一听他提到拉车的事，霎时一阵羞愧和脸红，连忙说：“我不是来要工资的，咱们司令要见你。”
赵广山便上前一步说：“我是横空出世造反兵团司令，今天来没别的事情，就是想跟你们借点钢铁用。”
王厂长故作笑脸说：“司令，您知道，咱是个集体办的小厂，比不得那些国营大厂抗折腾。自从闹起了**，各地都是生产告急，咱们好不容易弄来一点钢铁，这是准备为贫下中农生产农具的，我们还要研究制造手扶拖拉机……”
赵广山不待王厂长说完，便刷地沉下脸说：“你这个走资派是不是存心要与革命造反派作对，你们研究什么手扶拖拉机，若没有红卫兵举起革命造反的大旗，你们生产得再多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懂不懂？”
王厂长见赵广山身边带着一群红卫兵，自知来者不善，只得退让一步说：“既然这样，就请司令高抬贵手了，只要能给咱厂留条活路，你们要多少钢铁，尽管拿去用吧。”
赵广山神气地一笑说：“大伙都听到了吧，人家厂里已经同意了，大家赶紧寻找钢铁，想要啥就拿啥，抓紧制造刀枪！”
我们有了赵广山这句话，马上在车间里到处翻腾起来，我找到一块铁疙瘩，在砂轮上用力打磨，只见火花四溅，我手中的铁疙瘩磨成了梭镖的模样，转头问赵广山：“司令，你看我这只梭镖怎样？”
赵广山拿到手中看了看，赞赏地说：“很好，继续干，一定要把它打磨得无比锋利。”
我转身找来一根细长的铁管，把这枚梭镖焊制成一支锋利的扎枪。接着，我又找来一块铁板，用石笔在上面画了画，找来焊工把它切割为大刀的形状，又拿到砂轮上继续打磨。
就这样，我的扎枪、匕首和大刀很快制造完成了，李岚、许青云、黄家庚、刘宝生他们也制作出了各自的武器。赵广山见件件武器雪亮而锋利，人人差不多武装到了牙齿，算是点头满意，又抬手一挥说：“现在还有一个任务，大家赶快装车，把这些钢筋、铁板都拉回横空出世大楼去。”
王厂长见一群红卫兵用厂里的铁板制造了许多刀枪，无缘无故地抢掠和糟蹋了厂里许多宝贵的钢材，虽然心中非常痛惜，但他面对一群手持刀枪的造反派，不敢不答应，只得乖乖地任凭我们装满了一车钢铁，又带上了几名工人，来到了横空出世造反大楼，把大楼的玻璃窗统统砸碎，安上粗壮的钢筋栏杆，外面焊上厚厚的铁板，可谓固若金汤。然而，赵广山仍觉得这样不够，又在楼梯口安装铁栅栏，焊上沉重的千斤闸。这样一来，不仅别人休想攻入大楼，我们自己在楼内行走也很困难了。但是这些难不住赵广山，他命令把所有的墙壁统统凿穿，弄出一个个狗洞似的墙窟窿，我们在楼里无须开门，便可像狗一样在墙窟窿中钻来钻去，四通八达了。
鞍山市公安局大楼就这样彻底改变了模样，变成了横空出世的坚固堡垒。
王厂长带领工人们好不容易把这些活干完了，开车要回去，赵广山眼珠一转，立刻想出一个鬼点子，让黄家庚拦住了汽车，蛮横地叫：“你们的汽车要留下！”
王厂长惊诧地愣住了，央求说：“我们把该干的活都干了，你们还想扣下我们的车，这台汽车可是咱厂子的命啊！”
黄家庚手握大刀，瞪圆了眼睛叫：“我才不管这些，今天若不把汽车留下，就把脑袋留下，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几个工人面对雪亮的大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王厂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眼看到了我，顿如见了救星一样，双手抱拳对我说：“叶辰飞，我的好猴子，看在你曾在我厂拉车的份上，你就替我向司令求求情，千万放了我这台车。你知道，咱厂全靠这辆汽车救命呢！”
我的心顿时被他说软了，连忙找到赵广山说：“司令，咱们要是扣下了这台车，厂里说不定还得有多少人要像我过去那样去拉车。请看在我的面上，放了这台车吧。”
赵广山不情愿地说：“他们遇到了你，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回头对黄家庚摆摆手说：“今天看在猴子的份上，就放他们走吧。”
黄家庚猝地一愣神，故意激怒赵广山说：“司令，咱们作为响当当的革命造反派，怎能没有一辆车，这会显得咱们横空出世太无能！”
赵广山果然被激怒了，瞪圆了眼睛叫：“谁敢说横空出世没有车，就凭弟兄们手中这些家伙，大家先来跟我吃肉喝酒，等吃饱了，喝足了，攒足了精神头，咱们再来干场大的。到时候甭说一辆破汽车，就是弄个坦克大炮也不费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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