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渡黄河 刘奇著
黄河对岸水雾迷蒙，很快传来了回音：“好喽，我马上把船划过去——”随着话音，波涛滚滚的黄河上划来一条小船。
在小船划过来的一瞬间，我们一下子都惊呆了，这是什么船？它只是用十几个羊皮筒子捆扎在一起的羊皮筏子，上面一块木板也没有。
刘羊皮身套羊皮短褂，头扎白羊肚毛巾，肤色黝黑，深邃的眼睛乌黑而明亮，笑眯眯的脸庞上布满了褶皱，显示出陕北老乡特有的幽默和善良。他在腰间系着一条火红的腰带，双脚站稳船头，双手坚实有力地撑着长槁，全然一付久经风浪的样子。我心中不禁对他充满了崇拜之情，脑海中顿时涌出了一个诗人贺敬之的诗歌，其中是这样写的：白羊肚手巾红腰带，亲人们迎过延河来。满心话登时说不出来，一头扑在亲人怀……
我连忙抬脚跳上了羊皮筏子，恨不得一头扑进老艄公的怀抱。
老艄公抬眼看了看我们，绽动着花白胡子问：“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很自豪地说：“我们是圣京来的红骑兵，要到宝塔山去。”
老艄公点点头，满脸自豪地说：“宝塔山是个好地方，想当年前，我的羊皮筏子就送过无数的青年人渡过黄河，奔赴宝塔山，到红太阳那边干大事。想不到几十年后，你们又回来了。”
我上下打量着他，惊喜地问：“那么，您认识那支最伟大的军队吗？”
他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羊皮包裹的本子，比我还自豪地说：“你们来看看这个，想当年，我就是那支最伟大的军队的一个老兵啊。”
我一眼看清老人手捧的本子上印着“老兵证”三个字，真是又惊又喜，羡慕极了，连忙冲岸上的人招手说：“战友们，这位划船大叔就是那支最伟大的军队的一个老兵，大家快上船啊，我们见到老红军了！”
战友们听到这话，个个非常激动，争相跳上了“船”。
老人双臂猛力一撑长槁，皮筏缓缓地离开了河岸，在滔滔流淌的水面上飘飘浮浮，浑浊的河水在羊皮筏下哗哗地流淌，不断有浪花飞溅到皮筏上，令人感到一阵眩晕。许青云一屁股跌坐在皮筏子上，伸手牢牢抓住了我，惊呼：“这叫什么船啊，让人站也站不稳，坐也坐不牢。”
我大声叫喊：“这才是黄河的船，最原始的，最真正的船！”伸手一把拉起她，激动地说：“海燕，快来迎着风浪展翅翱翔。”
羊皮筏子在翻滚的水流中剧烈地颠簸，左右摇摆不定，她用力拉住我的手说：“这是滚滚的黄河，我在这船上怎么飞翔？”
我学着老艄公的样子，稳稳地叉开双腿，挺身站在摇摇晃晃的羊皮筏上，只见夕阳沉坠，晚霞铺面，大河生烟，水雾弥漫，我大口呼吸着扑面而来的风，心旌摇曳，伸手牢牢抓住了许青云，大声叫喊：“海燕，你快看，这滔滔奔涌的黄河像什么？”
她用力抓住我的臂膀，抬眼浏览着宽阔的河面，神情中充满了激动，嘴巴里响亮地吐出一句:“黄河在咆哮！”
我抬手一挥，赞叹：“你说的真好，我们从小就向往黄河，崇拜黄河，今天终于真切地走进了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伟大的黄河啊，她是多么浑厚，多么雄魄，多么壮观！你们快看，她像什么？”
乔娜娜坐在羊皮筏子上，屈起双膝，在膝盖上托着画夹，操起画笔正在画黄河，趁这时插话说：“这滚滚的黄水多么浑厚，多么壮观啊！我觉得它们简直就是流动的板块，凝重的血痂！”
“什么，板块，血痂——”许青云疑惑地问。”
我立刻领会到了乔娜娜的意思，坚定地说：“不错，是板块和血痂！想当年，日寇进犯中华，八路军最精锐115师、120师和129师东渡黄河，在山西与日军作战浴血奋战，平型关战斗的胜利一举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忻口大捷中，国共两军密切配合，重创了日寇。百团大战中，八路军建立了晋察冀等一批敌后根据地，军民团结，并肩战斗，不惜流血牺牲，用无数次反扫荡的胜利打出了这支最伟大的军队的军威！打出了中华民族的尊严！这滔滔黄河不正象征着中华民族前赴后继的滚滚热血吗？”
乔娜娜羡慕地问：“猴子，你什么都知道？”
我自豪地说：“这是妈妈给我讲的，妈妈早年参加了那场最伟大的斗争，经常给我讲战斗故事，时时刻刻不忘教育我继承和发扬伟大的民族传统和精神，做伟大事业的接班人。我在心目中早已向往黄河，向往宝塔山！海燕你快看，波涛澎湃的黄河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腾过来，呼哮而去，这浑浊的滚滚浪花象征着中华民族不惧艰险，勇于开拓，勇往直前的不屈精神，象征着中华民族前赴后继，一往无前的伟大精神和力量！”
我的嗓音洪亮，情绪激昂，眼里蓦地滚出了几颗激动的泪花。
乔娜娜从画板上抬起脸来，看了看我，奇怪地问：“猴子，你抒发到激情处，怎么还哭了？”
我擦了擦眼泪说：“我哪里是哭泣呢，我是高兴，激动啊。我们在长征路上来到了黄河，勇敢地裸露自己，赤身裸体地亲自在黄河拉纤，又乘着那支最伟大的军队的一个老兵亲自驾驭的羊皮筏渡过黄河，重走长征路，这种感动和震撼真是无以言表，我怎能不泪流满面？”
“猴子，你的话真说到我们心里去了。”许青云抬手指了指坐满羊皮筏子红骑兵战友，万分感慨地说：“我们都是有着共同的理想和信念啊！”
我们乘坐羊皮筏子，踏着黄河的巨浪而行，啸劲的风挟着河面掠过，汹涌的浪花不断扑来，羊皮筏子在波涛滚滚的水面上颠颠簸簸，突然有一道巨浪扑来，羊皮筏子倏地一颠，便被卷入了滚滚激流中。这股激流来得太突然，浊浪翻滚，不尽的黄水挟着滚滚的泥沙卷来，周围漩涡连连，我们乘坐的羊皮筏一下子卷入了激流中，乔娜娜一把抓住我，惊叫：“猴子，快救救我！”
我急忙伸臂紧紧搂住她颤抖的身体，就势一把抓住她的被浪花打湿的画板，急叫：“快保护你的画！”
她拿起湿透的画纸看了看，失望地说：“这张画全被河水打烂了，没用了。”
我安慰她说：“别灰心，下次再画一张更好的。”
羊皮筏子在湍急的漩涡中沉沉浮浮，她手脚轻轻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感动地说：“猴子，你总会安慰我。”
我不知道汹涌的黄河中还暗藏着多少暗滩险情，伸臂紧紧地搂紧了她纤细柔软的身体，心中不禁充满了得意，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不怕艰难困苦，共同踏上了漫长的长征路，难道不是因为希望在前方吗？”
她在我的怀抱中仰起脸来，话音轻轻地说：“猴子们说的很对，等过了黄河，到了宝塔山，我一定好好画一幅最美丽的画。”
黄河汹涌奔流，水势滔滔，老艄公凭着对黄河的熟悉，手持长槁在汹涌的河水中左右拨弄，熟练驾驭着羊皮筏，羊皮筏顺流而下，化险为夷，转瞬之间脱离了险境，终于平安抵达黄河对岸。
我在跳下皮筏的瞬间，一把握住老艄公的手，老人布满老茧的大手粗糙而坚硬，充满着坚忍不拔的力量，我赞叹着：“这才是一双老兵的手，一双迎风斗浪的老艄公之手！”
夕阳渐渐，晚霞灿烂，老艄公举起苍劲的大手冲我们挥了挥手，嗓音朗朗地说：“孩子们，赶快赶路吧，到了宝塔山，你们就算到家了！”
渡过黄河，天渐渐黑下来了，我们沿着曲曲弯弯的山路来到一座偏僻的小山村，我看到一座窑洞，便学着那支最伟大的军队的样子，高声冲里叫着：“老乡，老乡。”随手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
窑洞里点燃一盏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隐隐约约地照亮一个神情木讷的老人，他脸庞黝黑，身躯枯瘦，睁大昏花的老眼仔细看着我们，惶惑不安地问：“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我见老人这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不由颤了一下，大步走上前去，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故意加重了语气说：“老乡，我们是红骑兵，在学习和继承发扬那支最伟大的军队的光荣传统，来到这里。”
“啥，红骑兵？”他摇摇头说：“俺没听说过。”
看到小山村如此闭塞，老人如此麻木，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神圣感，觉得应该对这位老人进行宣传，便耐心说服和解释：“老乡，您知道堂吉诃德吗？”
老人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又说：“那么您总该知道游侠骑士吧？”
老人又摇摇头，愈发迷惑不解，一脸惊诧地问：“游侠骑士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古书上的《大八义》、《小八义》和《三侠五义》呀？”
我见老人对于堂吉诃德那些外国的东西一窍不通，便抬手拍了一下胸脯，骄傲地说：“老乡，您总应该知道，红太阳他老人家发动了一场新的重大事件，我们红骑兵就是当年的那支最伟大的军队呀！”
老人似乎明白了八九，霎时睁大眼睛，激动地说：“我给你们唱支歌曲，看看你们能不能听得懂？”便咳了一下嗓音唱起来：“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
我立刻听出了，老人唱的就是那首最著名的歌曲《山丹丹那个开花呦红艳艳》，连忙跟随老人唱起来：“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咱们的队伍势力壮……”
老人越发嗓音响亮地唱：“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一边抖抖地伸出布满老茧的双手，一把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我知道了，知道你们是谁，咱们都是一家人啊！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
我说：“我们这次刚刚接受了红太阳他老人家的检阅，这次是从圣京来……”
“怎么，你们是他老人家的红骑兵？”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话音抖抖地问：“他老人家的身体可好吗？”
我无限崇仰地说：“他老人家非常魁梧高大，身体好极了。”
老人高兴地点点头说：“他老人家的身体好，这就比啥都好。想当年，他老人家带着那支最伟大的队伍来到咱这疙瘩，俺还亲手给他老人家送过一只羊呢。”
“什么，您还给老人家送过羊？”我的心中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地问：“这是真的？”
这位老乡并不回答我，他高高地仰起脸来，睁大眼睛看着迷茫的远方，只顾喃喃地说：“他老人家真是好人啊。他带领军队来到陕北，帮助乡亲们开荒种地，挖窑洞，修房屋，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吧？”
我感动地说：“我们永远忘不掉他老人家为老百姓做的好事，我们这次就是要学习那支最伟大的军队，重走长征路，到宝塔山去。”
“原来你们是要宝塔山去。”老人终于明白了，枯瘦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宝塔山不算远了，还有不到一天的路。我马上下地烧火做饭，孩子们吃饱了肚子明天再赶路。”
老人一边说着走出窑洞，开始忙里忙外地烧火做饭，李岚带着许青云、王晓娟等几名女红骑兵一齐动手，烧火的烧火，洗涮的洗涮，工夫不大，便煮熟了一锅黄橙橙动手小米饭，还有香喷喷的一堆红薯。
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我们的肚子真饿极了，大家捧起碗来，个个吃得香甜。我大口吞着喷香的小米饭，满怀感激地看着朴实善良的陕北老乡，心中倍感亲切，脑海中又响起贺敬之的那首诗歌：羊羔羔吃奶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肩膀上的红旗手中的书……
吃过了香喷喷的小米饭，大家围着老人团团坐在热腾腾的土炕上，央求老人讲故事。老人想了想，缓缓讲起：“有一年夏天，天上下雨，一个炸雷劈死了一个人，大伙都去看。这时，有个老农民说，打雷怎么不把他老人家劈死？周围的人听到了，个个吓坏了，这还了得，这话可是绝对恶毒的妖魔言论啊。事情传开，有关机构立刻派人追查此事，要严厉惩处这个老农民。他老人家知道了这件事，连忙对下面的人说，你们千万不要忙着抓人，不要惩罚人家，我要调查一下，人家为什么对我如此之恨。于是，他老人家便亲自走到人民群众中进行了解，原来是这位老农民觉得边区政府的税收太重，老百姓有些难以承受，便一时口无遮挡，说了这种气话。他老人家知道了事情经过，不但没有惩罚这位老农民，还主动检讨自己的错误，实行精兵简政，主动减少赋税，极大地减轻了边区人民的赋税负担，此举得到边区人民的热烈拥护，老百姓都夸他老人家好，制定的政策好，边区根据地也得到了巩固和发展。”
我听了这个故事，心中顿为他老人家的宽宏气概所感动，又问：“那时候边区老百姓的日子很苦吗？”
老人苦笑一下，脸上露出了怀恋说：“他老人家率领队伍刚到陕北时，老百姓的日子确实非常艰苦，他老人家看到这里，就发起了大生产运动，部队中有个王震旅长，带领三五九旅开进了南泥湾，陕北处处变成了米粮川，老百姓的日子好多了。”
老人的话充满了朴实和真诚，令人感动。借着窑洞里惨淡的灯光，我见老人的肩头披着破旧的羊皮袄，扎腿的灯笼裤上打着补丁，光秃秃脑壳上既没扎白羊肚手巾，腰间也没扎红腰带，脚下踏着一双烂鞋，显得非常贫苦和沧桑。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撩眼再打量着四周，窑洞里除了挤满我们这群红骑兵，到处都是光秃秃的，非常简陋，几乎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里，我的心中不由充满了疑惑和不安，嘴里不由吐出一句：“这里既然是老区，老区的人民为伟大的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现在的日子是不是应该更好些？”
老人木讷地笑了一下，很满足地说：“如今能填饱肚子，穿得也暖和，这日子就算不错了。他老人家刚到宝塔山时的日子那才叫苦呢，可是他老人家带领全国人民不是也打下江山吗？”
听了老人的这番话，我们还能说什么？我感动地说：“老伯，今天我们就是要沿着那支最伟大的军队所走过的道路，到宝塔山去追寻我们的梦想。”
老人说：“好啊，你们都累了，该睡觉了，好好做个美梦，明天还得赶路呢。”
我们在一路的长征中，风餐露宿，曲曲折折，历尽艰辛，疲惫极了，这时睡在陕北老乡的窑洞里，倍感温暖，很快进入了梦想，睡得格外香甜。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