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摄魄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杜甫《兵车行》
（1）
邱二先生的剑本是一柄极其寻常的长剑，寻常的剑柄，寻常的剑身，寻常的剑鞘。刚出现在江湖上时，这个人也就只是和寻常的人，除了身形稍显瘦削，并未见得有任何不同。
都说剑用久了会通灵，与主人心意相连。倒是很少听说剑永久了会成精。邱二先生用他自己的剑告诉了江湖人，剑是会成精的。
当它抹了足够多的人的脖子的时候。邱二先生的剑，是一把夺魂的剑。江湖上的人后来都这么说。
“你每杀一个人，剑上面就会积攒一个人的怨气，杀人多了，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邱家坞的练剑方式？”
“这只是我的练剑方式。”
也许在场的人已经完全不知道四十年前的青海湖畔的那一场血战，四大门派四大山庄为了夺得“葬谷丘”埋藏的兵车阵图接连混战几日，那一战各大势力皆是损失年轻精锐无数。
也正是那一战之后，从血海尸山中站起来的邱二先生，开始在江湖有了名声。骇人的名声。
那一战后，邱二先生被逐出了邱家坞。
有人说，是邱二先生杀到最后，居然似完全发了疯，手中的剑居然直接对准了自己人。也是那一战之后，邱二先生性情大变。
后来，邱二先生便加入了一个无比神秘的杀手组织—黑杀。他手中的剑，便成了无数人的噩梦。
邱二先生会出现在这个客栈还是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十年前，黑杀七大高手同时献身江湖只为一举击杀当时名满江湖的飞剑客。结果却是六人殒命，只剩的邱二先生一人全身而退。
邱二先生临阵脱逃了。
飞剑客的剑还没出手，邱二先生的剑居然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杀人的剑，岂不是也是最怕死的剑。
当然，这一个故事，除了邱二先生自然是没有人知道。孙笑川和宿雨更不知道。
之后邱二先生就在江湖上鲜有他的消息了。
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
（2）
宿雨定了定心神，看向眼前这个消瘦的完全就剩下一个骨架的老人，不知怎么的，他从这个明明走路都已经有些蹒跚的剑客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危机。
老人颤抖的右手缓缓伸向了左手边的剑柄，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要将剑从剑鞘里拔出来。
一寸，又接着一寸。
杀意，无边的摧心折骨的杀意似乎要从剑鞘里溢将出来。
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人群，突然全部安静了下来。一种惊恐的气氛在场中间弥漫了开来。
孙笑川的眉头一皱：“这老不死的，消失了这么些年看来完全没有消停，这杀气比上次可是要浓烈的多啊！”
良久，长剑终是被慢慢拔出了剑鞘。
谁也没想到，昔日另江湖闻名而胆寒的杀手，竟然用的是一柄沾满了血污和锈迹的长剑。
血污早已凝固发黑，在阳光下泛着丝丝红色的光。说不出的诡异。
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淡淡的血腥的味道。
宿雨看着那把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眼前突然闪过了怒号的阴风中，无数白骨堆积如山的瘆人画面。
这难道？对手已经入意境了。
（3）
“那，我可要出手了。”邱二先生缓缓开口，语气说不出的阴森。
“等等，你武功这么高，还要欺负我手里没剑，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宿雨总是不想白白把命搭在这里，还是找个借口把这场比赛给拒绝了，否则自己几条命都不够死的啊！
“除非你不用那把剑跟我打，不然我是不会接受的。”
宿雨已经看了出来，那邱二先生本人并不是特别大的威胁。真正可怕的，是他手中那把极其诡异的长剑。
“好。”宿雨的反应似乎完全都在邱二先生的预料之中，想都没想，就放下了手中的剑。“那我只用手指，而你还是用你的木棍。”
这一举动倒是让在场的众人更为疑惑。都说邱二先生招式颇具威力，皆是仰仗着自己手里那柄饮血无数的邪门的剑。
这个老不死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他的剑法九成威力都在那把邪剑上面，离开了剑，一个杜若都能轻松碾压他才对。除非……，那不可能！！！
孙笑川用力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一个极度可怕的想法。
相传剑客只有真正跨入意境，方能彻底不必依赖手中的长剑，转而以意化形，意念所及万物皆可化剑。
这个只懂得杀人的老疯子，难道突破了？！不可能，那他还要飞剑客的剑谱做什么！
“那，我可出手了！”邱二先生阴阴开口，右手随手捏了一个剑诀。
“轰！”以邱二先生的身体为中心，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杀气。刚刚还后背微驼的老者顷刻间已一个目露凶光，后背直挺！
下一刻，邱二先生右脚重重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借力腾空，右手直指宿雨。
静下来，静下来！想想画面，必须想想归雁入胡天的画面！
不行，完全做不到啊！！
不知怎的，宿雨只觉得阵阵摄人心魄的寒风铺面，心神一阵慌乱，完全无法沉浸在之前的意境。
堆积如山的白骨，摄魂夺魄的阴风，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完全只有这般恐怖的画面。
森森寒气似将宿雨完全包围。宿雨全身剧烈颤抖，汗水早就湿透了后背。
怎么办，不行，完全做不到！这样下去会死的！
宿雨紧紧咬着牙，使劲浑身力气想要挣脱眼前的幻境。只是无论如何努力，那画面就是完全不会消退。
自己也将变成那白骨堆中的一员了吗？
一种强大的无力感完全占据了宿雨的思想。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征蓬、归雁的意想。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邱二先生的指尖已然近在咫尺。
可宿雨，却还是连手都没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