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月之期

  这话一出,余千墨眼前似浮现出一朵一朵悠悠荡漾在碧波上的圆叶,那上面摇着晶莹透亮的露珠,被暖阳照的流光溢彩,似真似幻,叫人目不能直视。
  “这名字取得真是风雅,人如其名,与这孩子极为相称呢。”
  “什么?相称?!”余氏的声音打断了余千墨的思绪,他侧身望着坐在他娘旁边挂着一脸温和笑意的叶初阳。这小东西前一刻还对他爱搭不理冷冰冰的,在大人们跟前竟是这样一幅讨巧卖乖的模样么?!
  “好,好,叶初阳是么?”余少爷一边咬着后槽牙向着左边的座位走去,一边盘算着用什么招数在这小东西身上才最解恨!
  他刚落座,就见他爹挂着一脸难为情的笑意,搓着手开口道:“昀礼,你看你给初阳取名,多少绝句名诗信手拈来,而千墨这两字嘛,却是我对墨儿的期望,也是我的遗憾。所以,”说到这里他似有些心虚,右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两下,才接着道:“我想让墨儿跟着你学些东西。咳咳,反正你在这沽源城也算是安顿下来了,虽然静安路离这里是稍远一些,但墨儿向来能跑能跳,不需一刻钟的功夫,准能从这儿蹦到你那儿去。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除了余氏脸上也露出一幅难为情的模样,其他人均是一愣。
  而触动最大的,莫过于叶初阳了。
  叶初阳从小长在奚荣。
  奚荣城是江北地区的一个小城,他爹年轻时一朝提名金榜,便入了仕途。但由于他本身不喜追名逐利,处事待人又一贯的清风霁月,所以以至于入仕多年,都只是这小小的奚荣城的一个知县大人。
  虽然仕途滞顿多年,但一家三口的日子却是过得自得其乐,安稳闲适。
  直到不久前,叶初阳看到四五个身着官服的人,异常严肃地出现在他家门口,为首的人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书。他当时正在院中和几个下人一起摆弄着刚糊好纸正待上颜色的风筝,他爹向他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了。
  叶初阳第一次从他父亲眼里,看到了那样的神色,那是无限的怅然与落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
  很快,他就知道了他爹这知县做不成了。
  后面几天,家里都往来着络绎不绝的官差,手里拿着纸笔不停地清点盘算着什么。他想问,想知道父亲是犯了什么错?又或是得罪了什么人?但往往话到了嘴边,又叫他生生吞回去了。他知道,父母并不想让他接触这些复杂的人事,也希望他永远远离那一潭深不见底又暗潮涌动的水。
  无奈他从记事起,就长着一颗玲珑心,又喜欢跟在父亲身后办些案子,见得多了,自然练就了那揣摩人心和察言观色的本领。
  于是便乖巧地闭嘴不提,后来就跟随父母一路南下,来到了沽源。
  只是,他没想到,竟不会再回去了。
  父亲居然早已做好了在沽源安家落户的打算,而他走时,竟然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他生活了七年的奚荣,也没来得及去跟玩伴们一一告别,还有最要好的赵霖然,那个爱哭包发现他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哭呢?
  还有好多好多……
  叶初阳突然就觉得很难受,终究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有什么比童年那些珍贵的伙伴和单纯的友谊对他来说更重要呢?
  此刻,他方知这些都离他远去了。
  而余千墨此时也已经坐不住了。他前两天好不容易才气走了一位先生,那位先生是父亲花重金请的,着实让他和李纣费了一番功夫,这才刚落个清净,怎么这么快父亲竟又给他找了位先生?!
  虽然这位叶叔叔看着叫人亲切,长得也怪好看的,可如果要是做他先生,那可不行,谁都不行!
  想到这里,他当即站起来反抗:“爹!前一位先生走的时候不是说了么?让你别再给我找什么先生,不过是徒劳罢了!对了,他看过我舞剑,说我舞得极好,还跟我说一辈子能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
  “混账!!”
  余家望本来正小心地期待着叶昀礼给他答复,没想到他这讨债鬼儿子竟先拆起台来,他当下脸色铁青,手里握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将茶盏狠狠地砸在余千墨那无比臭屁的脸上,将他砸个清醒才好!
  可惜他手腕早被余氏按住了,还一脸“你想干嘛?”的神色盯着他,让他只好作罢!唉!
  转而继续怒骂余千墨道:“说你剑舞得好?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说你剑舞得好?臭小子你还当真了是么?这与那瞎了眼的人说你长得好有什么区别?究竟有没有长脑子?!”
  余千墨:“……”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余千墨只好转头换上一幅可怜巴巴的神色盯着余氏。
  余氏当即明了,向他儿子递了一个“放心,有娘在呢。”的神色。
  叶初阳坐在余氏一旁,眼看着那余千墨天不怕地不怕地作完妖,又灰溜溜地挨完骂,现在又可怜兮兮地找帮手求救,这一系列的转换收放自如让人应接不暇,当真是无言以对。
  余氏果然不负余千墨所托,狠狠瞪了一眼余家望。
  转而又满脸歉疚地望着叶昀礼道:“瞧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让你见笑了。这孩子从小一门心思扑在刀剑上,不知请了多少先生,都被他气走了,我和他爹左右没有办法,才说让你来带一带,若是连你也拿他无可奈何,那我们也只好认命随他去了,只能盼着他妹妹能听话懂事一些。”
  叶昀礼早已了然一切,他心里本就一直记挂着余家望的恩情。
  静安路的宅子也是他托余家望匆忙安置的,只是他为官时每月就领着那么点儿俸禄,一时间能拿出来的并不多,本想让他再寻一处便宜的,可余家望已自作主张地买下了,说那宅子甚好。不够的自然是余家望帮他贴补上了,让他不着急还。
  所以,他思量片刻后笑道:“我知道兄长兄嫂对墨儿的期望,但世间万物顺应自然,因势利导,强求未见得有成效。可墨儿毕竟还小,很多事他未必看得明白。我看不如这样,既然兄长兄嫂信得过我,就以两月为期,若两月后墨儿仍不肯学,就随了他愿让他做喜欢的事情吧。”
  他又转身笑望着余千墨道:“墨儿,你以为如何?”
  余千墨见他爹娘口风如此一致,便也不抱希望,又听到这两月之期,心下大喜。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两月就是两月,多一天也不行!”
  叶昀礼哈哈笑道,又回头看着余家望那一副恨不得将那臭小子回炉重造的表情,说道:“家望兄,你呢?”
  余家望本就因为没敢事先把那小子气走多少先生的事告诉叶昀礼,而有些不好意思,又见叶昀礼似毫不在意,还如此体贴安排,当即道:“就依昀礼你所言,反正这混小子我是懒得管了!两月之后,他是上天也好,遁地也罢,随他高兴!”
  余千墨:“……”
  终于,此事就这么敲定了。
  叶初阳倒也无所谓,虽然他讨厌余千墨那傲慢无礼的样子,但早知此事余家望一开口,他爹不会不答应的。
  他向来对这种尘埃既定的事情,一贯逆来顺受,也看得云淡风轻。
  只是他没想到,猜得到开头,却未必猜得到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