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沽源

  天刚拂晓,沽源城百里街上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乘夜而来,随着车夫慢慢收紧缰绳的动作,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时值白露,早秋的凉意在此时更甚。街道上空寂清冷,一些商铺的幌子随着秋风簌簌翻飞,远处几家早点铺陆续点起了灯火,不知熬煮着什么的锅里翻涌起热气,给这悠长的百里街平添了些暖意。
  车夫双手拢在嘴前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因紧捏缰绳而有些生硬的手,随即跳下车面向轿子弯腰恭敬道:“老爷、夫人,到了。”
  轿内发出些许细微的响动,随后一声温和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知道了。”
  叶昀礼坐直身子,整了整衣冠,偏头看着一旁紧锁着眉似乎睡得很难受的妻子,怜惜又无奈地在心头叹了口薄气,伸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柔声道:“夫人,我们到了。”
  女子的怀里还环抱着一个睡得正香甜的孩童,仿佛是被母亲醒转的动作给惊扰了,也微微皱起了眉头,那眉目竟与他母亲刚刚的样子别无二致。
  不等他们一家三口下轿,那宅子的大门便“吱呀”一声呈两边对开之势缓缓敞开,一个貌似管家的人领着七八个手持灯笼的门房正站在门内,那管家一看见马车,便扭头对身边一个门房吩咐道:“快去禀告老爷,是贵客到了。”那门房应了声是,转眼便去了。
  叶昀礼听见声响,也顾不得儿子还在熟睡,从妻子怀中接过来打横抱着,携妻子先后出了轿。
  叶昀礼一身青衣布衫,连日的车马劳顿使得衣服下摆难免沾了风尘,其俊秀的面容也难掩疲惫之色,但他分毫不乱的发冠和通身的温润气质竟盖过了这略显寒酸的处境。
  其夫人侧立身后,也是一身素衣打扮,简单挽起的发髻里搭着几根素而雅致的簪子,让人过目不忘的尤其是她那温柔的眉眼,如汇聚了万千的月华如水,让人观之可亲。她此时正关切地望着丈夫怀中的孩童,并拢了拢搭在孩子身上的衣物,以阻隔这凉风的侵袭。
  “这一家三口,真是无端地叫人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
  管家这样想着,脸上挂着恭敬的笑容大步走来,朝叶昀礼弯腰拢拳道:“小人孙常年,是余家管家,见过叶老爷、叶夫人。”
  叶昀礼一怔,确信自己不曾见过他,但又转念一想,许是得家主仔细吩咐交代过,不由得胸口升起一股暖意。
  因为抱着孩子他只好点头回礼道:“孙管家有礼了,叶某一家连日赶路,直至这夜重寒凉之时才荣登贵地,未及登门你们竟先迎了出来,想必是一晚上都没睡踏实过,多有叨扰之处烦请见谅。”
  孙常年从十三岁进余家,在余家已做了二十年家奴,虽然余家待他也很好,吃穿用度从不曾受过苛待,但终究主仆有别,从家主身上看到的更多是威严,像这样言辞恳切的体恤还是头一回听到,不由更对叶家好感于怀。
  孙管家谦逊地笑道:“叶老爷这话真是折煞小人了,都是小人分内之事罢了,倒是叶老爷一家连日车马辛苦,请快快入内休息,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说着便伸手将叶昀礼怀中的孩童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惊醒了这如玉石造就一般的小贵人的清梦,又转身轻声吩咐门房将车内行李卸下将马车安顿好。
  叶昀礼便不再多说,只轻声道:“多谢。”便携着妻子随孙管家一同入了余家。
  余家此时已是灯火通明。
  余家宅子在外面看着,并不觉得恢弘大气,只觉是一般有钱人家都能置办得了这样一处宅院,但进门观其全貌后,才隐隐发现主人家那深藏不露的殷实家底。
  叶昀礼一行人正穿过那精雕细琢用彩玉镶嵌着廊柱的游廊,就看见三五人提着灯笼远远行来,待走近后,只见为首的男子与叶昀礼年岁相仿,身形高大壮硕,脸上虽隐隐有发福的迹象却难掩本身端正俊俏的五官,周身的绫罗和御寒的薄锦衣透露出富贵之气,腰间的黑色环佩中嵌着用真金打造的四角朝外环抱的底托,里面正托着一枚光华流转、脱胎玉质的青绿色宝玉。
  此人正是余家家主余家望。
  余家望一走近,便难掩激动之色,压下叶昀礼正要抱拳作揖的手说道:“昀礼,你可让我好等!”又看向叶氏,向其点头致意,叶氏也微微点头,以示回礼。
  叶昀礼也是多年未见这知己好友,纵然心有万千愁绪此刻也卸了大半,展颜一笑道:“家望兄,别来无恙。”
  余家望抽回手,当即变脸道:“你这小子,若非我连去数封书信硬要你过来,你是不是压根没考虑过来你这半路结交的兄长这里?”
  叶昀礼哑然失笑,他早知他这兄长要找他算这笔账,只是不曾想这么快,无奈道:“家望兄,早听闻沽源城人杰地灵、城中百姓乐善好施,我怎会不愿意来这里,只是来了难免多有叨扰之处……”
  “打住,打住,”叶昀礼那些君子雅正的客套话还未说完,就被余家望打断,他伸手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似乎很头疼地说道:“昀礼,你这见外之言说得我忽然头疼欲裂,快些打住,以后也不许再说!”
  叶昀礼实在哭笑不得,遂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