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叶知秋

  小舟破风,顺流疾行。轻快从容的如鸟雀闲庭信步无二。只是越加平静的水面便是不知潜藏着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所以安静往往是一切危险骤来前的昭示一样,动如狡兔,一击毙命,才是一个猎人完美的策略和追求所在。
  “清明爷爷,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小仲春动作一停,拎起了手中的青竹撑杆,望着依然闭目的白髯老者。“我怎么感觉船底下总是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一样。”看着不太聪明的挠挠脑袋,抓紧了手中的竹竿,这样子好像更有安全感。感知到危险紧张的时候,似乎手中不论有点什么总是安心的,下意识会产生一种感觉,可以自保,甚至可以反抗。
  “小仲春,站稳了。”清明老人的话音刚落,小舟便受到了猛烈的一下撞击,一声闷响从船底传遍,站在船尾小家伙手中横握的竹竿轻微颤动。“惊蝉,小心。”还来不及说出口,小舟便开始了一连串的撞击,船首面朝江面的惊蝉握着雨水的手腕站了起来,反手抽出一柄短匕身后凌空一划,就将跃出水面的一条铁背大鱼劈成了两半,船舷沾染了一片血水鳞甲,江水瞬间红晕,幽暗水波下猛地汇聚了一片黑影,交错游荡。
  “这贼寨倒是不简单,还藏着能够驭驾灵兽的人物。”惊蝉反转手中匕刃挽出几条虚影抖落点点血迹,一挥手将匕首收起,虚影一闪,了无痕迹,无端的潇洒肆意、行云流水。只是握着皓腕的一只结实宽大的手掌下意识抓的更紧了,本就白皙带着淡淡蔷薇之红的皮肤手掌接触的地方一片发白,毫无血色。
  雨水姑娘温和的站着,眼神中带着一丝羞嗔,却没有抽出手腕,反倒是伸出另一只胳膊轻轻的握着男子灰布素衣覆盖的胳膊,好似宽慰一般坚定的站在身边,一同迎接即将到了的一切。再大的难关,有人陪着你一起面对,似乎这千难万险都微不足道了,不需要言语陈述,只需要坚定的站在身边,不曾后退一步,这就是最大的勇气吧。
  “惊蛰大哥,别光顾着卿卿我我了,再这么撞下去,就要沉了。”船尾代号春分被人唤作小仲春的孩子挥舞青竹杆,挑打刺劈,费力的驱赶冲出水面的鱼虫边着急的呼喊。别看这鱼儿不足半尺,还比不上一些个肥硕的鲤鱼,但是凶名却极大。它们长着锋利的牙齿,气力颇大,尤为喜好袭击过往的船只,一艘木船遇上七八条铁背鱼都会船毁人亡、尸骨无存,更何况此刻船下幽暗的江水中可是不止一小群的铁背鱼受人驱使不畏死伤的撞击,若非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将内里借船体传递水中击退一波又一波的鱼群,此刻这一叶小舟早就被啃食的渣都剩不下了。
  “雨姑娘,用毒吧。莫再有所顾及了。”老者从袍子中伸出干枯精瘦如白骨的手掌捋了捋长须,冷哼一声抬脚轻跺船板,小舟纹丝不动,水面却是炸开了花,翻着白沫的江水里露出肚子染红江水的死鱼被同类撕咬吞噬。
  惊蝉抬起手臂做了个类似于一抹脖子的手势,雨水姑娘会意,轻缓的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个模样似小巧宝葫芦般的水晶小瓶,泛着暗黑色的血光。左手旋开木塞,轻触瓶底侧倒便往那江水中倾倒而去,修长洁白的葱指轻轻的碰了三下瓶身,收起瓶子塞紧了木塞细心的放回香囊。
  三滴如陈旧血迹的液体落进了江水之中,甚至都没有掀起一丁点涟漪就被动荡的流波吞没殆尽。像是往一片海水中加进去了一瓢清波,水面不见增高一寸,浪花不见猛烈丝毫。只是在三滴液体依次落尽,溶进江水的一霎那,静止江心已不再随波而动的小舟下的江面,猛地如沸腾了一般,铁背鱼、水蛇、本不该出现却虎视眈眈的蛭虫,以及密密麻麻的一水面江鱼。
  咕嘟的一声咽唾液的声音响起,少年仲春嘿嘿的笑道,“有点饿了呀,雨姑娘的毒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啊。”随即讪讪的挠挠头,“这鱼,能吃吗?”“你觉得呢?”惊蝉撇了一眼,一脸的嫌弃,如看白痴一样的目光。许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少年猛然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不饿,不饿。我有的是力气。”还很配合的用力拍打着胸膛,只是眼神依然直勾勾的盯着那满江的鱼群嘀咕道,“好好的一江肥鱼哦,吃不了,可惜了,可惜了。”
  听到新生的老人习惯性的抚须道,“小仲春,快撑船,主人家已经备好了酒菜等着咱们到来呢。”
  “真的。”撑船的孩子一脸的开怀问道。不免让人困惑,他是怎么长着大的,这样的杀手真的能杀人么?
  “傻子,别人要是来杀你,你会不会请他吃饭?”船平稳的前行,惊蝉舒服的半躺着将脑袋搭在船舷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好似骂上几句的兴致都没有。
  “会的,饭,他会管的。”老人已经不再闭目,只是不停抚须的手轻微颤动,面色阴沉。右手抽出了一把折扇,乌钢的扇骨,黑色不带亮彩仅仅用小笔誊抄的一篇金字佛经,行书翩若蛟龙,挥洒娟秀中带着一股洒脱不羁的大气。握扇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扇柄,一片光亮,熠熠生辉。
  清明内力雄浑,拳掌双绝,但少有人知其实早年他使一把黑羽扇,下手动辄便是灭门惨剧,留下了赫赫凶名,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倒是收起了一贯的暴戾凶狠。有一个传说是那清明老人年轻之时生得无端玉树临风、潇洒风流,少年就属于武林中的才俊一辈,更是有个老怪师傅,自然是事事顺心年少有为,不知何故一夜之间落得个满门尽屠,自此性情大变,杀戮无度,江湖还有流言说“宁愿三更遇到鬼,不做白日扇下魂”,后来遇到所谓的六王之乱倒是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了,本就零落的江湖都猛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在平静之余,不免忧伤怀念,坑蒙拐骗的江湖到底是比不得那刀光剑影用血泪堆积的江湖。
  一阵笛音忽的就飘散而来。曲折清幽婉转急促,猛地一变忽然又无端的凌厉激昂,似有猛虎下山愤然咆哮之势。一舟四人全都抬起头望着远处,那飘然站在一只白羽大鸟背上同样白衣胜雪青丝随风散乱与衣襟摇曳的覆面男子。那男子收起短笛插于腰间,便开口长啸一声,白羽大鸟扇动翅膀迎面而来。
  “君不见,一苇春生秋近死,尤怜青叶不知惜。”大鸟羽翅扇动处气流涌动,一股清风席卷江岸顽石,那硕大顽石之上长有一颗大树,秋叶由黄近红,被这风息一刮,哗啦啦响作一片悉数脱离枝干,却不是飘临洒落石块或是江水,竟是顺着风息练成一条由叶子练成的长线一直延伸向那鸟背上的男子而去,无形之中好似有只大手在操纵着一条看不见的白练,挂满了积叶有序涌动。
  “君不见,灵王不死秦王死,太子府内尽缟素。”一扬手,那如无头细蟒触及佩戴黑丝手套掌背的叶流马上晃动身形唰的一下往前奔赴,在空中撤出一条叶片铺就的小径,凌乱无序却又暗含规律。
  男子脚掌轻踏白羽大鸟御风而动,修长手指轻轻捻着一片飞叶两指弹出,划出了一声破空声响击碎了身前奔袭的飞叶,毫无损伤的接着飞行,一片、两片,如神兵利刃般的破开炸碎。男子身影前突,身前飞叶无形的避开了一条通道,脚尖一点叶片,速度暴涨,往前直直掠去。
  “君不见,沙场枯骨鹫啖血,多少离人闺妇泪。”一挥手虽被一叶破碎,然依旧凌乱繁多的飞叶湮灭成末,身形不减,如闲庭信步一步的轻飘出手,双指捻住一片又一片飞叶如暗器一般弹指掷出,身形闪动脚尖踏碎一片片片掷出的飞叶。
  “生者可曾忆亡人,亡人可许怨生者?”白衣男子身形飘荡单脚落在舟尖,轻轻伸手夹住身前最后一片完整如流矢的飞叶,手腕转动碾为飞沫。然后抬手覆面取下了那张遮挡面容的鬼脸面具,一只空荡的衣袖随风舞动,如优伶作舞飞袖翩翩。这一切看似繁琐,实则在须臾之间,那男子就从长空飞鸟背上借飞叶一路御风而至,平稳落在舟头尖木之上。
  舟上四人,在男子动身一刻除了那握着黑扇的老者负手而立,小仲春双手紧握竹竿双手发白,而船首的惊蝉与携手的雨水面色变幻后退一步,双眼微红。而此刻那男子站在舟上,唤作雨水的女子松开那紧握同样颤抖的一只手,轻轻的往前移了半步,怔怔的望着面前男子,泪流满面。那摘下面具之后露出一张狰狞伤痕面容的男子扯出一个笑容,只是在布满伤痕的面庞上显得惊悚如厉鬼。
  “知秋长大了呢。”男子本想伸手抚摸抚摸女子面庞在迟疑的片刻,那女子猛地就扑到了男子怀里。“哥,我就知道你还活着。”面容狰狞的男子眼神中满是柔情爱抚着女子的一头秀发。
  “啥子情况,雨姐姐会说话了?”错愕的少年一声嘀咕习惯性的伸手挠挠脑袋,有些复杂一时难以捋清楚让本就不聪明的孩子更迷糊了。
  拍拍女子后背,哭泣的女子抬起脑袋松开了仅仅抱住的肩膀,只是一只手还是牢牢攥住那空荡荡的袖口,泪眼婆娑。
  男子望向了默不作声如石雕一般双眼泛红的惊蝉开口道,“还好?”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立春。”惊蝉眼中淌下了泪痕,一抬手臂用衣袖拭去,哽咽着说道,一把将男子揽住,一拳就捶在了男子的后背,“好兄弟,不管当初发生了什么,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啥,立春?是不是战死了那个立春?”越来越懵逼的小仲春一开口就觉得这么说不怎么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巴眼神可怜巴巴的望了那相拥的两个男子,发现没人听到自己讲话就将眼睛瞟向了眼神冷峻的老者。
  “立春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老者沉默半晌,拂动长髯,望着江面。
  “我咋子知道发生了什么。”小仲春低估一声,挥动竹竿就要划船。
  “不可再前行了。”那容貌尽毁的独臂男子轻轻说道。引得四个人一脸疑惑的望向他。
  “为什么?”撑篙的少年问道。
  “再往前,你们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