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谷雨

  船渐行,江面平坦水沫如细雪茫茫平铺拍向船甲轻快荡向江岸,轻巧的拐出一个个回旋不费一点儿力气,如个顽童嬉戏游乐独自贪欢。这截江段看似波涛不惊、平稳静谧实则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凶险之地,暗礁漩涡密集,稍有不慎便会触及船底,轻则船舱进水倒是用些桔梗碎麻麦皮之类的杂物还能堵上撑至岸边再寻木板桐油彻底加固,遇到些货郎小商船本就吃水勉强何况载些个货物,遇此情况多半就要交搁在江水之中了。
  “报!”一披甲士兵疾步走来,在船首右手握腰间悬剑末柄望着似箭矢破开江水的船首雕刻异兽长喙出神的惊蝉身后单膝跪报。
  “大人,有兵士欲献情报。”那跪地甲士双手抱拳低头举过头顶,巍然不动如顽石雕刻。
  “哦,是何情报?”惊蝉转过身看着伏地甲士嘴角笑容玩味,倒是散发出了一丝邪恶的气息。抬头撇了一眼那楼船的三层,严严实实关着的窗户,一片暗淡密不透风。如同那间屋子的主人一样,沉稳内敛,一切都在算计之中,好似从未在那张俊秀的脸上看到过一丝慌乱表情啊。有这家伙在,还会有什么突发的危险情报么?轻轻摇头驱散一丝莫名郁结。好像一想到那家伙,总是有一股莫名的怒气出现,若不是因为打不过,早就大战一场,乱刀砍死喂了江鱼了。
  一低头,眼前猛地多出一颗顶着糟乱长发苍白的面庞,让惊蝉的嘴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他娘的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眼前一袭青衫身形消瘦面庞俊逸的男子面无表情,只是一开口却不似面容这般冷峻。
  “小知了,看你一直盯着窗台看,眼神飘忽、嘴角诡笑,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那男子顺手将遮挡半张面庞的长发拢到了脑后,摸出一截金线缠绕打结,便将长发束了起来,终于露出了一张完整的面庞,眉峰修长入鬓,面若施粉,薄唇轻抿,更是生一双狭长桃花眼,眸间流光溢彩,眼下一颗浅浅泪痣。竟是比寻常女子还要俏丽上几分,带着笑意靠近惊蝉几分,引得那惊蝉猛地后退几步,露出阴谋达成的笑容,猛地一巴掌拍在惊蝉的肩头,哈哈大笑,眼角带泪。让那惊蝉脸色猛地都黑了几分。
  恰逢那甲士带一人来到身前,诧异的望了奇怪的两人,目光只是在那美艳“女子”身上打量了一眼就迎上了一双冷清如刀的眼睛,慌忙欲伏地复命。被那唤作惊蝉的挥手示意便抱拳匆匆后退站到了三丈之外的地方,望着江面目不斜视。惊蝉眼神向身边男子狭促一瞟,那俊美男子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了一边。惊蝉苦笑一声对那双膝跪地体态略臃肿肤色白嫩生着一双细长眼睛不停转动局促不安,身着粗制锦缎似乡绅的中年人一抬手。“站起来说话吧。”
  那伏地男子双手撑地一骨碌爬了起来,拿衣襟擦了擦额间虚汗,挤出市侩讨好的笑容,习惯性的搓搓手,毕然恭敬道,“将军可是要过那鬼见愁?”
  那惊蝉一脸疑惑之际,俊美男子转过头望向这边,“这江流所向,势必将经过那鬼见愁一段。”见那中年富绅目露轻浮之色,冷哼一声,目光厌恶。
  那臃肿乡绅正经神色焦急道,“过不得啊。”
  “哦,这是为何?”那俊美男子疑惑道。
  “两位将军有所不知,那鬼见愁一段江水狭窄,本就是天然的屏障,前两年忽然出现了一群山贼,搭建起了寨子,修筑起了堤坝,硬生生将这江水给拦截了下来,过往船只钱财都要被洗劫一空,女子家眷被掠夺扣押,更是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啊。”那乡绅抬起胖乎乎的手抹了一把眼睛,“我那苦命的二个儿子就是丧命在他们手中,要不是我福大命大也不至于活到现在。”那乡绅打扮的中年男子唉声叹气,只是余光不停的漂着这边略作沉思的两人。
  “若你这般说,能活下来也不容易,却为何还要入伍呢?”那俊美男子望了乡绅中年人一眼,吓得那乡绅抬起头来不停的擦拭汗水。可是这天好像并不是很热啊。惊蝉咳嗽一声给了俊美男子一个眼神,望向乡绅问道,“你可知道,此地盘踞着多少山贼?可只有这一股势力不曾有其他分支?””老天爷,一股山贼都够喝一壶的了,还敢多来几股山贼。这不是厕所边打灯笼找死呢嘛。”那乡绅拍拍胸脯,一脸的惊诧连连摇头。好似不该多此一事,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娃知道个屁的危险啊。还不如等船只行到贼寨趁着打斗,说不定趁机还能溜出来逃回去,也不至于无辜去蛮荒战场葬送了性命。
  “喂,问你话呢,贼寇有多少人众?”那惊蝉面色不悦轻喝道。区区几个山贼也想吓唬住大爷,真的是可笑至极。老子的命,除了自己不想活了,阎王爷来了也不敢收。
  “回···回军爷,那山寨有十二位当家,手底下弟兄过千人,个个都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肥胖乡绅猛地打了个冷战说不出话来了。娘嘞,面前这群爷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惊蝉喝来甲士挥挥手,“带他下去吧。”那甲士冷冷的在前面走着,乡绅陪笑着后退转身小跑着离开。
  “这等腌杂货色也是你招的兵?”那俊美男子撇了惊蝉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子最烦你这眼神了,幽怨的跟个姑娘似的···”惊蝉絮絮叨叨的才开始就迎上了凌厉的眼神,目露挑衅。
  “要不打上一场?上次将军干预不曾真的放开手脚本就不爽快,不如···”那俊美男子猛地靠近单手黏住惊蝉手臂轻飘飘的一扔,那惊蝉就如一块石头扑通一声掉进了江中。
  从江面露出脑袋的惊蝉破口大骂,“谷雨,你个王八蛋,有本事和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双掌拍水飘身站上了船甲,前后不过片刻只是船甲之上已经没了俊美男子身影,落在眼中的只有一只皓白的手臂关上了三楼的窗户。
  要说这乡绅,见到甲士入城慌乱逃窜,本来不会被选中的,虽说强制征军,但是这种货色谁的刀在他脖子上就能立马跪地求饶的主不说毫无战斗力还影响士气,只是非常时期青壮年都被征役,而且此人家中却是没有适龄男丁,留下这种人在老弱妇幼的村落里反倒是祸事,还不如让他随军跟从,杀不了敌人挡个流矢总还是有点价值的吧。
  “惊蝉,换身干净衣服,军机堂来见。”一声威严的声音借内力随风传入耳中,惊蝉沉声道,“是。”
  另一艘大船上挂着行军地图的屋中,摆着一张硬木雕纹椅子,落座男子望向两列,“前方贼寨控有伏敌,清明、谷雨、春分、惊蛰你们四人乘小舟前去。宁俘勿杀!”
  “是!”三个声音响起,四人躬身领命退出。
  二十四月令死士,各怀秘技,只有代号没有名字,一人战死还会出现下一任月令使,代代传承只为杀戮,只为主将安危。
  早已备好的小舟之上,三男一女,年少者是个略显憨态的木讷少年握一支青竹划水,小舟如箭离弦借水势疾驰而去,离战船一丈、三丈越拉越远。另一人是位老者,胸前长髯,须发皆白,着一身灰白袍子双手拢在袖中闭目凝神。而那明显在和唯一女子说话的男子便是惊蝉,只是他讲个不停那女子却是温柔恬静的笑着也不回答,惊蝉也不苦恼依旧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女子笑容愈加灿烂。
  “知了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雨姐姐啊”那乘船的孩子歪着脑袋打量着船头并排相坐的两个人,“真搞不懂你们大人,明明听不见也讲不出来,这样不累吗?”那孩子唉声叹气实在瞧不出来那里机灵了,这么样分明就是个读书也不怎么样常被夫子打板子,练功也应该被师傅罚跪半宿的角色,只是在这一群人中,却也不能轻视半分。
  “小仲春,你个小屁孩不懂,这是男人的浪漫。”那船头的惊蛰一撩拨额间一缕飘落的发丝,轻轻摇晃着脑袋得意洋洋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心情大好。
  “清爷爷,是不是快到了,我撑杆感觉到水流变急了。”那拿着青竹的孩子轻快的转动竹竿击打着小舟两边的江水,却并未发出一丁点的响声向闭目老者问道。
  “快了,约莫有两里便是到了贼寨。小娃,你这手上的功夫越来越拿捏的有分寸了,等下次见了老仲,得说道说道。”那闭目的老者生有一双大耳如佛陀一般看着甚是有福气,耳郭微动,睁开眼睛难得露出一抹笑意。两鬓太阳穴隆起显然是内家高手。
  “还是算了吧,回头又要让仲爷爷念叨一顿。”孩子苦着脸闷闷不乐,似乎口中的这个仲爷爷极为严厉,而自己总是很难让他满意一般。
  一时相顾无言,只有一只小舟划开水流的声音,平静的就像是一个富庶的家庭携老带幼出门游玩,夫妻和睦,老人慈祥,至于那个被当成船夫的孩子虎头虎脑的,一看就不怎么聪明。
  女子一只袖中的纤细手指紧紧握在了一起攥着一块难得的水晶吊坠,天然朴素还带着棱角,不过材质上乘清亮通透没有一星杂质。这是娘亲留给自己的,说是能够保平安,而自己一直贴身保护着。望着身边的男子微笑着,好像每次杀人回来,只有呆在他的身边,才能够一片平静,心情愉快。
  只是女子微微的皱眉,不可察觉,一闪而逝。
  在来之前,女子卜了一卦。
  挂象所示,大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