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章 惊醒
因锦罗对裴晏心存几分厌恶,甚至一度打算不管他父亲的事了,正踌躇,不想卿公度暗中已经替她做下了这一切,虽然厌恶裴晏,能使无辜的裴泰远含冤得雪,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锦罗道了声:“谢谢。”
卿公度眨了下眼睛:“为何你说谢谢?”
聪慧如锦罗,晓得他因何有此一问,道:“王爷别误会,我不是替裴晏道谢,我是替裴泰远道谢,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爷救的不止是裴泰远的命,还让他官复原职,裴家老小也可以重新来过,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卿公度方才一问就是这个意思,给锦罗揭破,有些不好意思,说来谁都知道他一向大丈夫,今天第一次如此小心眼,自己都有些难为情,狡辩道:“公主也误会了,我的意思,该由裴泰远亲自向本王道谢的。”
锦罗不信,撇嘴笑:“王爷以前帮了什么人,不甚少让人家道谢呢。”
事实如此,卿公度再次给她戳穿,继续狡辩:“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今非昔比。”
锦罗讶然:“以前怎样?现在如何?”
卿公度清清嗓子:“以前我叫卿公度,现在我叫李玉琅的丈夫。”
锦罗瞠目结舌:“这,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卿公度狡黠一笑:“卿公度可以高风亮节,但李玉琅的丈夫可是堂堂的驸马爷,除了高风亮节,也要让人知道,天家威仪,凛然不可侵犯,裴泰远虽然是冤枉的,这件事也算是给他和旁人以警醒,陈王筹谋多少年,最后还不是败了,谁胆敢心存谋逆之心,罪不容赦!”
这次,他说的倒也并非完全搪塞的话,锦罗赞同的点头:“王爷所言极是。”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渐渐的,锦罗的情绪好了很多,而锦罗心中惦念苏寓和乔氏,所以打算往青云大街一行。
卿公度有心不准,毕竟她有着身孕,但知道若不让她去看看,她依旧吃不好睡不好,而卿公度还有公事需要处理,于是叫齐了数十个侍卫,护着锦罗往青云大街而去。
真如锦罗所料,一入苏家,即便人在前面,也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悲凉气息,连门子都说:“六小姐总算回来了,公爷和夫人……”
一言难尽状。
门子是苏家的老人,习惯了这样称呼锦罗,锦罗也不计较,反正她自己都没拿自己当公主,急切切的来到后宅,进了上房院的门,乔氏的哭声虽然不大,但听来更加的悲戚。
锦罗一叹。
月牙儿一旁道:“公主既然要来,能劝就劝,能骗就骗,但公主自己掂量着,太过悲伤,对孩儿不好。”
锦罗点头:“我省得。”
过二门,廊上的丫头们见她来了,方想进去禀报给乔氏,锦罗摆手制止,丫头们就蹬蹬下来,跪着迎接。
锦罗走过,悄声道:“都起来吧,以后我再回家,无需大礼。”
丫头们谢过,站起,引着她走上台矶,为其推开房门,锦罗走了进去,绕过槅扇和屏风,乔氏猛一抬头,见是她,突然爆发似的,哭声大起,滑下炕来跪迎。
锦罗紧几步走过去托起乔氏,责怪道:“若母亲再这样,女儿再不回来了。”
乔氏突然一把抱住她,哭的昏天黑地。
锦罗也落泪,好言劝了半天,最后总算安抚好乔氏的情绪,彼此往炕上坐了,乔氏道:“公主面前,实不该如此失仪。”
锦罗悠悠一叹:“人之常情,不过娘你节哀才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乔氏点头:“我懂,可我就是不明白,我还是公爷,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的女儿为何都没有好命呢?”
锦罗想说什么,张口又闭嘴。
乔氏继续道:“六个女儿,唯有你这一个还算过的不错,然后从锦粟到锦庄再到锦施还有锦环和锦曦,死的死疯的疯,锦施也备受欺凌,而锦曦,那个郦少渊竟然想休妻,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再叩问,怨恨愤懑,锦罗觉着,有些话应该说,虽然时机不太好,但或许正是这样的时机说了,才会让她清醒,犹豫下,道:“母亲真的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这一反问,更让乔氏懵怔。
锦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若我说错了,还请母亲不要见怪。”
乔氏忙道:“公主有话直言,既然公主当我是母亲,母女间,哪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呢。”
锦罗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常言道,十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呢,老话也说,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而苏家女儿,为何大多没有好结局?母亲难道不该自省吗?”
乔氏有些茫然:“我?”
锦罗郑重点头:“对,是母亲您。”
乔氏如坠五里云雾:“我怎么了?”
锦罗语重心长道:“娘啊,我小时候便知道,娘你最疼儿女,恨不得个个捂在手心呢,大姐身为长女,又是咱们这样的门庭,她不缺兰心蕙质,但却一颗宽厚的心,大姐入宫侍驾的时候,我还年幼,并不记得她太多的事,但我记得有这么一次,大姐回家省亲,当时唯有您和大姐在房中叙话,我不经意路过,于窗下听见你对大姐说,若不能做皇后,就白白的以少年之躯伺候了皇上的老迈之躯。”
乔氏目光僵直,虽然时间过去太久,她想起自己这样对锦粟说过。
锦罗长叹:“假如母亲当时跟大姐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要她与其他嫔妃好好相与,也许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
乔氏语塞:“我……”
锦罗握住她的手:“女儿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要您明白,教授儿女,若不得当,便会害了他们。”
乔氏无言了。
锦罗继续道:“我也记得在二姐出嫁不久回娘家,您也跟二姐说,一个女人,若不能扶持丈夫功成名就,早晚会沦为鱼肉,而同门之人,便是刀俎。”
乔氏愣愣的,不知所措。
锦罗又道:“我还记得您跟三姐说过,三姐是庶女,能嫁进太宰府,是她的造化,也是您替三姐千辛万苦筹谋来的,希望三姐过门之后,不能再以庶女自卑,要紧紧抓住夫家的一切,不使得大权旁落。”
乔氏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我那样教锦施也有错?我还不是怕她成日的觉着自己是庶出,自己瞧不起自己。”
锦罗微微一笑:“您让她不为自己是庶出自卑,这没错,您让她努力争取自己该有的一切也没错,可您忘记告诉她,不是自己的,不能求,三姐就是用力太猛,不该得的,她也求,我可是听说她暗中与太宰夫人争夺掌家之权,于此才搞的那样狼狈。”
乔氏深深自责,呼吸都羞于出口似的,低垂着头。
锦罗有些不忍,转念想,她的心性犹如疾病,若不及时根治,对她自己对其他人,都不好,毕竟现在锦庄的两个孩子是由她在抚养,狠狠心,锦罗道:“而四姐,更不用说了,您最宠爱四姐,所以四姐个性乖戾,举凡她想要的,必须得到,否则即不吃不喝大哭大闹,我与卿公度,即便是阴差阳错,那也是上天安排下的姻缘,母亲想想,若当时不是我替四姐出嫁到王府,以四姐的个性,卿家会容留她到现在么?”
锦罗一一阐释了苏家女儿因何都没有好的宿命,好像把矛头直指乔氏,所以乔氏突然哭了起来,捶胸顿足:“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女儿们。”
锦罗紧紧抓住她的手:“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是想你醒悟,毕竟虽然大姐二姐没了,但大姐二姐的骨肉还在,而三姐和五姐的婚姻摇摇欲坠,四姐还病着,她们都需要你来照拂。”
乔氏止住哭:“我自顾无暇,如何能照拂她们?”
锦罗道:“您能的,您是她们的娘,只要您想她们好,就一定能的。”
乔氏双目迷茫:“我不懂,也不知该怎样做。”
锦罗含笑:“女儿教您。”
于是,面授机宜。
这个时候的乔氏,已经把锦罗当成救命稻草,所以锦罗的话她十分笃信,细细记下锦罗对她说的,为了其他女人的将来,她记得非常认真。
刚好没多久机会便来了,由卿公度谏言,李绶准奏,卫国公苏寓进太子太师一职,首先是加官进爵,其次太子是锦粟的儿子李元次,外祖父能够教授自己的外孙子,苏寓和乔氏都非常高兴,也多少减轻了失去锦粟的悲痛。
加官进爵,按规矩亲戚朋友都会来恭贺,太宰司空渚也来了,因是锦施的娘家,在那一天,锦施也回了青云大街,一为恭喜父亲,二为探望母亲。
同来的还有锦曦。
男人们就在前头谈天说地,女人们于后宅闲聊。
嫁出门的女儿,不经常回家,锦施和锦曦都陪着乔氏,先为锦粟和锦庄的事彼此垂泪,然后又恭喜苏寓高升。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乔氏看着锦施问:“你也还好吧?”
锦施顿住,目光闪烁,敷衍道:“女儿还好。”
乔氏与茹氏对视一番,茹氏是锦施的生母,但高门大户的规矩是,庶女必须称正房夫人为母亲,对自己的生母并不十分在意,所以茹氏心里着急也无奈,只提醒:“你有事就跟夫人说,何苦硬撑着。”
这一句,直接让锦施落泪:“女儿无能,斗不过大夫人。”
乔氏道:“你为何要与太宰夫人斗呢?”
锦施愕然,心道这可是您当初教我的,要夺下掌家夫人之权,否则就得屈居人后。
乔氏叹了声:“当初,都是我教错了你们,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司空家,何等高贵的门庭,你本是庶女,能够嫁入司空家,已经是福星高照,就该守本分,该你做的,你别偷懒,不该你做的,你别僭越,相夫教子,谋求个岁月静好,这才是正确的。”
锦施怔怔的:“母亲!”
乔氏苦笑:“争名夺利,同室操戈,一家人和一家人斗,最后斗得两败俱伤,即便你赢了,也胜之不武,当然,若旁人欺负你,你不必忍着,若人家敬你让你,你就应该投桃报李。”
锦施不知道她为何转了性情,但目前说的,锦施就连忙答应:“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说完锦施,乔氏转而向锦曦:“我那女婿如果只是一时糊涂,你且原谅他这一次,如果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和眼里,你不必等到他休妻,主动和离,我大齐没有规定和离过的女人不能再嫁,而我苏家女儿即便嫁多少次,也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锦曦面有娇羞之色:“母亲,我,我,我怀上了。”
乔氏一怔,接着欢喜道:“真的?”
忽然想起郦少渊来:“女婿他可知道?”
锦曦摇头:“他还不知,他成日的不落屋,我见他的机会都没有,可我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即使想和离,也是不能了。”
乔氏一声长叹:“是不能和离,不过,你有了郦家的血脉,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可以的。”
锦曦不解:“母亲的意思?”
乔氏道:“不如你回去主动向郦少渊提出和离,你就说想成全他和那个女人,然后你告诉他,你完全能够独自抚养腹中的孩儿,因为你的娘家并无穷,这回你再看看那郦少渊如何待你,即使他还是那个样子,我想郦大人和郦夫人也不会允许他胡来的,被逼无奈也好,强迫也好,等他和那个女子断了,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忘了。”
锦曦并无底气,轻轻叹息:“但愿吧。”
乔氏安慰道:“到那个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有了孩子,你便是正房夫人,即便他想娶那个女人,抱歉,也只能是纳妾,身为女人,夫妻恩爱是最好,如果不能做到,有了孩子,一辈子你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其实可以忽略很多的。”
锦曦点头嗯了声。
乔氏忽然发现,锦罗说的没错,假如自己一早就这样教授女儿们,或许女儿们也不至于有今天这样的境地,她是感觉悔之晚矣,但锦罗却说一切还来得及,她内心喟叹,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女儿们夫妇恩爱举家和睦,她便会感觉多少弥补了自己曾经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