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章 母子相见
常春宫历来都是皇后的宫宇,因李元一并未成亲,所以卫太后仍旧在此居住,李元一登基之后,再不似往日天天的给母亲请安了,身为皇帝,即使是个傀儡皇帝,也忙,天微明早朝议事,早朝后往颐和宫见李绶,在李绶身边听那些大臣合议重要之事,然后同李绶一道或是下旨或是批阅奏折,当然,实际下旨的是李绶,他只负责点下一头,批阅奏折的也是李绶,他陪在旁边,听李绶跟他说说奏折上都写了什么。
今天朝中无大事,他忽然想起已经几天没看过卫太后,所以从颐和宫出来就往常春宫而去,一是为了给卫太后请安,二是李绶说各地官宦人家的闺秀已经陆续进京,先是礼部首选,然后是进宫复选,最后由他和卫太后殿宣,李绶要他见见卫太后,关于选秀,看还有什么疏漏之处。
卿公度仍旧陪在身边,一路往常春宫走,李元一坐在肩舆上,黄门内侍高高擎着遮阳伞,所谓十八秋老虎,入了秋之后,少雨,多晴,太阳炙烤着大地,倒是利于谷物成熟,但也实在是热,躲在硕大的明黄色遮阳伞下,李元一仍旧额头冒汗,反观卿公度,步履轻松,神态安然,不出汗,也没有一丝燥热之感。
李元一很好奇,笑道:“首辅大人在这么毒的日头下行走,连汗都没有,奇怪奇怪。”
卿公度除了是靖北王世子,还有很多头衔,都是李绶在皇位时连年加封的,诸如一品龙骥大将军,领侍卫内大臣,后又替代其父卿寒山成为太子太保,等等等等,官衔多到他自己有时都记不清,而李元一登基之后,既然大赦天下,也会犒赏有功之臣,经同李绶商议,封卿公度为内阁首辅,也就是朝廷议事时内阁中最说了算的那位,因这是李元一封的,所以他喜欢这样称呼卿公度。
卿公度拱手向上,道:“皇上谬赞,臣乃习武之人,耐寒,也抗热,仅此而已。”
李元一颔首:“所以太上皇一直要朕也修习功夫,可朕有自知之明,朕在那上面根本不成,也就一日日的怠惰了,倒是首辅大人,一看即知骨骼清奇,连目光都与众不同。”
卿公度给他夸的有点不好意思,只道:“皇上过誉,臣自愧不如。”
李元一哈哈一笑,不知为何,打坐上皇位,瞬间长大似的,连笑都变得成熟了,亦或者说,是有了气势。
君臣二人一行聊着,眼看快到常春宫了,突然前面出现一个人,阳光明晃晃的如碎金,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前面的御前侍卫见是个老妇,穿的也不是宫装,立即戒备,并高喝:“谁人在前面,惊了圣驾,该当何罪!”
前面那老妇其实是乔氏,她是受锦粟的指使来的,锦粟知道卿公度时时刻刻陪在李元一身边,也知道李元一去见卫太后必然经过这里,而这里,两边宫墙高耸,其中是狭长的通道,正是说话的方便之地,乔氏听侍卫们呼喝,忙跪了下去:“臣妇卫国公苏寓之家眷乔氏。”
其实卿公度早已认出了她,便对李元一道:“皇上,是苏太妃的母亲,也是臣的岳母大人。”
李元一哦了声,问:“苏夫人怎么在这里呢?”
乔氏回道:“禀皇上,臣妇是进宫探望苏太妃的,只因前些日子臣妇的小女儿锦罗离家出走了,臣妇放心不下,听闻靖北王世子在宫中呢,所以臣妇想找世子打听下小女儿的下落。”
她说完,李元一猛地看向卿公度:“锦罗离家出走了?”
问罢,方觉察自己这么称呼有些不妥,横竖问都问了,就没做修改补充。
卿公度也感觉他对锦罗的称呼有些奇怪,还是道:“此事容臣稍后向皇上禀报,臣先见一见岳母大人。”
马上就到常春宫了,也不需要他再近身保护,李元一于是点头:“那你就安慰下苏夫人吧。”
卿公度领命,恭送圣驾。
李元一的肩舆徐徐而行,路过乔氏身边时,发现乔氏脸都晒糊的感觉,已经是红紫色,李元一就吩咐内侍:“把朕的伞给苏夫人。”
内侍们一愣,御用之物,给一个命妇?
李元一见他们愣愣的杵着,怒道:“朕的话尔等没听见吗?”
声音不高,已经把内侍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过去把硕大的遮阳伞举过乔氏头顶。
乔氏亦是惊呆状,半天方回过神来,跪地谢恩。
李元一微笑着抬抬手:“苏夫人平身吧,地上烫人。”
乔氏再次谢恩站起,鬼使神差,大胆的抬头看了眼李元一,没来由的心口噗通一声,就像心要从胸腔蹦出来一般,暗自感慨,到底是天子,果然风采不一般,随即垂头,恭送圣驾远去。
等李元一离开,卿公度这才来到乔氏跟前,先施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乔氏冷冷的哼了声,本着先发制人,诘问:“你还当我是你岳母?”
卿公度顿了顿,最后道:“只要您当锦罗是您女儿。”
乔氏当即愣住,完全没料到卿公度会是这种态度,转念想这也正常,自己这十六年来对锦罗怎样,锦罗一准都告诉卿公度了,便道:“锦罗当然是我的女儿,我养了她十六年,即便养个猫啊狗啊,也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之前锦罗在我身边,还没有这样惦念过她,而今她突然消失不见,我这心里慌的不行了,我也是现在才发现我是那么在意这个女儿。”
这也是锦粟教的,没有锦罗这个纽带,卿家和苏家,也就没什么干系了,所以锦粟要乔氏紧紧抓住锦罗不放,好在双方并未当着众人宣称解除母女父女关系。
卿公度信了她,安慰道:“岳母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出去找锦罗。”
乔氏作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难言的样子:“不是你的女儿,你当然不会担心,锦罗还年轻,又是那样的美貌,我能不担心么,说来这都怪世子,世子成天的忙于公务,为此忽略了锦罗,她有心事无处可诉,才会离家出走的。”
这一点,卿公度并不否认,假如自己当时在家,锦罗怎么都会跟自己商量着来的,而母亲还说,锦罗是要跟他和离的,卿公度就知道,锦罗必然受了很大的委屈,不单单来自苏家,还有王府,才会无奈选择和离,他不在,和离不成,锦罗才会离家出走,于是深表愧疚:“岳母大人说的是,都是小婿的错,我也没想到最近朝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实在是分身乏术,不能很好的照顾锦罗。”
乔氏把话一点点的往正事上引,终于听他说朝中之事了,乔氏立刻抓住机会道:“提起朝中最近发生的事,我听说太子能够登上皇位,都是王爷和世子从旁协助,我就不明白了,苏太妃是锦罗的姐姐,你是苏太妃的妹夫,你怎么就不向着秦王,而向着太子呢?”
女人干政,历来大忌,卿公度左右前后的看看,并无其他人,再竖起耳朵用心听听,隔着宫墙也没有偷听者,这才放心,还是叮嘱乔氏:“岳母大人慎言,莫说这是在宫内,即便在家里,也不能说这些话。”
乔氏身为官宦家眷,当然明白背后议论朝廷的任何事都是罪过,不过左右没其他人,而卿公度一向又是个君子人物,再者这话不说如何帮得了锦粟呢,于是道:“我说错了么,假如当初王爷和世子帮帮秦王,现在登基做皇上的就是秦王了,然后苏太妃成为苏太后,我们公爷也顺理成了国丈,燕安和怀安也就成了国舅,锦罗也会给封个什么韩国夫人魏国夫人虢国夫人什么的,这是咱们都高兴的大好事,偏偏让王爷和世子给搅合了。”
此时,卿公度忽然明白乔氏来见他并不是真正为了锦罗,当然为了什么卿公度也心知肚明,但乔氏毕竟是他的岳母,不好厉声呵责,也不好出言顶撞,只能劝:“天热,岳母大人请回吧,当心中了暑气。”
乔氏不走:“我还有话说,谁都知道这个皇上无能,正为此朝中大臣之前才对太上皇禅位有异议……”
越说越大胆,卿公度实在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岳母大人切不可再说下去,太子登基,天经地义,再说这前前后后都是太上皇的旨意,小婿父子,只能遵旨办差,小婿怕皇上宣,告辞。”
说完即走。
他说的前前后后都是李绶的旨意,完全是这样的,无论李元一临朝观政,还是突然禅位,都是李绶的意思,至于李绶为何在身体康健的情况下禅位给李元一,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个暂时不能揭破的秘密。
卿公度去了常春宫,乔氏也回了毓坤宫,见她回,已经大好的锦粟忙问:“见着了?”
乔氏点点头。
锦粟就屏退左右侍候的宫女,只剩下母女两个,急急问:“卿公度如何说?”
乔氏气的啐了口:“木头人一个,不对,是石头人,完全不讲亲戚情面,举凡我一开口,他就让我闭嘴,怕东怕西,生怕谁割了他的脑袋,所以,咱们是白白筹谋一场了。”
锦粟拧紧眉头,忽而淡淡一笑:“料到了,卿公度那个人会是这样的,不过,也不能说白白筹谋了一场,总算让他卿公度知道,他一味的偏袒那个李元一,很对不住苏家。”
乔氏问:“那么接下来太妃想怎样?”
锦粟苦笑:“我还能怎样,那个李元一已经登上皇位,唯有等待时机,好在元次还年幼,这事倒也不十分着急,早晚会有机会的,哪怕十年没机会,我就等下一个十年,等我的元次一天天长大成人,他文韬武略,更具天子风采,太上皇总会明白谁才是合适的皇帝人选。”
乔氏一叹,十年,十年未免太长,可又无可奈何,忽然想起李元一来,说来奇怪,她是第一次见李元一,却有种眼熟的感觉,就像于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努力回忆,自己是否真的见过李元一,似乎没有啊,可就是眼熟,真是奇怪。
而此时,人在常春宫的李元一是另一种感觉,对乔氏有着亲切感,还没来由的把乔氏和卫太后比对,卫太后虽然貌美,生来一张厉害相,所以很难让人亲近,即使是母子,李元一对卫皇后,敬畏大于亲切。
儿子已经登基,最初那些不同的声音也已逐渐平静下去,卫太后终于可以放心了,却也不是完全放心,见了李元一,先问了下前朝的事是否顺利,李元一说一切有太上皇盯着,都还顺利,她又问了选秀的事,李元一就说今天来就是想同她商量下选秀的事,最后卫太后忽然发现卿公度不在,便问:“首辅大人呢?”
卿公度不在儿子身边,卫太后就怕李元一有个闪失,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事,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元一就道:“路上遇见了卫国公的夫人,那苏夫人是首辅大人的岳母,所以首辅大人留下说话呢。”
卫太后一惊:“谁?皇帝说路上遇到了谁?”
李元一以为她没听清楚,重复:“卫国公苏寓的夫人。”
卫太后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无限膨胀,愕然道:“皇帝也见过苏夫人了?”
李元一点头:“儿子见了。”
卫太后又问:“苏夫人可有说什么?”
李元一很是奇怪,苏寓的夫人是臣子的家眷,一个臣妇,怎么能跟自己聊家常呢,就道:“并无。”
卫太后心里偷着舒口气,此时才猛然想起一件事,锦粟在宫中,难免苏家女眷会经常进宫,一旦苏家人认出李元一便是当年给她掉包的苏家儿子,十六年的秘密就要公之于众,她也就好日子到头了。
所以,为了避免悲剧发生,必须阻止苏家人进宫,而能够阻止苏家人进宫的唯一办法,就是下道懿旨,修改以往的规矩,若无她的首肯,命妇,或是宫中嫔妃的家人,一律不得入宫。
于是,次日一早,这道懿旨便下到三宫六院,嫔妃们都知道了这一点,从此想见家人,势必登天还难,而锦粟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缘由,只以为卫太后是针对她的,还不是最近母亲进宫来了,气得直咬牙,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对卫太后取而代之。